兩個人又在黑暗中摩挲許久,這才終于找了些樹枝。祝煜摸出燧石,折騰半天才點起微弱的火光。
聞霄立即湊上前,顫抖着取暖。
火光弱得病入膏肓似的,零星熱氣烤着聞霄手心。
祝煜站在她旁邊,闆着臉,手緩緩放到腰間的刀上。
聞霄道:“你不冷嗎?”
祝煜道:“我不怕冷。”
“為什麼你一直冷着臉?”
“噓,有血的味道。”
聞霄立刻噤聲,不敢多言。她能聞出筆墨的味道,血的味道隻能說是勉強熟識,在圜獄裡認識的。這個洞裡漆黑一片,隻有眼前一點光亮,空氣裡都是潮氣,她實在是分辨不出什麼血味。
祝煜微微蹲下,拾起燃着火的樹枝,朝前照去。
聞霄立即驚得朝後蹭。
幾個橫七豎八的屍體,疊羅漢似的堆疊在眼前,面色鐵青,神情猙獰。他們聞到的血氣,正是這幾個人身上散發出的。
祝煜仔細看了下,急匆匆走過氣,帶着被繩子連接的聞霄連滾帶爬朝前滾去。
聞霄惱火道:“你放開我再走。”
祝煜已經沒有心思同她拌嘴,盯着那些屍體,道:“這是……京畿的人。”
衣衫染了血和泥,依舊能看出做工的考究,屍身腹部挂着個破爛鈴铛,已經有些癟下去——是京畿官員的裝束。
原來老頭說的遇難的京畿人是在這裡。
一時兩個人默了下去。
祝煜心中默默數着,才道:“全都死了。”
聞霄蓦地望向他,看他神情沉痛,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後她隻能試探道:“先歇息下,等日升的時候,将他們葬了吧。”
祝煜不敢置信,“葬了?”
“嗯,葬了。”
“不必了,在戰場上,戰士亡命的地方,就是冢。”
聞霄抖了抖身上的泥水,扯着繩子往火堆走去,“你清醒一點吧,那是因為沒有時間帶走戰士們的屍骨。如果可以,為什麼不讓他們體面的離開。”
祝煜被她拽着往前,坐在火堆旁。他雖然不冷,看着聞霄在那烤火,隻得伸出手象征性烤一下。
“聞霄,人死了就是死了,葬了他們沒有任何意義。”
“萬一呢?”
“萬一什麼?”
聞霄深吸一口氣,“萬一能讓他們魂歸故裡呢?”
祝煜忍不住又望向他那些冰冷的同僚,黑暗再次将他們吞噬,祝煜不禁開始想他們因何而死,說什麼鬼怪作祟,在京畿長大的祝煜是不會信這些的,他更願意相信這些同僚是被人所害。
可想着想着,祝煜開始想他們死後去往的地方。
死了……真的能魂歸故裡嗎?
祝煜一言不發,用木枝撥了撥火堆,“死後真的有魂嗎?”
沒有人回應他,祝煜看了眼,聞霄裹着皮子睡過去了。
等到聞霄再睜開眼,山洞外已經是光明一片。
果真是史書上說的日落,過段時間,天就會亮起來。
這時候風雪也停了,陽光照得冰雪晶瑩,一派山明水秀。
祝煜和聞霄扛起慘死的屍體,找了個穩妥的地方,将屍體蓋上木枝簡單安葬了。
“你真的渎神嗎?”
祝煜站在辛苦立好的大片墳冢前,望向聞霄。
聞霄搖搖頭,說出的話化作白霧氣,從口中噴出,“我父所為并非我所為,我隻是……敬畏生命罷了。”
祝煜點點頭,“走吧,還要繼續趕路。”
聞霄隻是默默跟在他身後。
她開始察覺,祝煜講話時候并不出像自己這樣噴出白汽。
并不是祝煜本人說得那樣不怕冷,而是祝煜本身就是冷的。他冷得像方才葬過的屍體,沒有絲毫溫度。
在經曆了三場日落後,祝煜已經适應了大寒山的尿性,無非是黑一陣白一陣,剛好可以摸黑睡一覺,有繩子綁着他也不怕聞霄趁機逃跑,還能體驗先民是規律生活。
比較為難的是,他帶的幹糧要吃完了。
眼下兩個人已經抵達寒谷,坐在個自己搭成的木筏上,搖搖晃晃幾乎要翻過去。
祝煜掰了塊餅子,遞給聞霄,“吃吧吃吧。”
他明顯是多給聞霄一些,自己少吃一些。聞霄接過餅子也感受出來,接過餅子自己留了小塊,又塞回去。
祝煜并不接,啃着自己手裡那塊嫌棄道:“你掰爛了,我不吃。”
“不吃餓死。”
聞霄沒好氣地收回餅子,自己啃起來。
恰好此時,木筏被什麼撞了下,劇烈搖晃起來。長途跋涉讓聞霄沒多少力氣,身子一斜“撲通”一聲滾進水裡。
祝煜吓了一跳,手裡的餅子都吓飛,死死拽着手裡的繩,大叫起來,“唉你你你,别淹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