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大堰還是七國,總是尊卑分明的。有尊有卑,無形之間形成了不同人群之間的銅牆鐵壁,是居高者的登高長階,是壓在底層者胸前的巨石。
即便是在大堰官場,亦有自己一套尊卑秩序。
聞霄從一個早朝會都極少有資格聽的無名小卒,一日飛升成在君侯側聽政務的右禦史,無疑是一種階級跨越。
階級跨越的聞霄本人倒是忙碌于自己的本職,心無旁骛,聽不太進去那些閑言碎語。升遷有一段時日,聞霄日日伴在君侯身側,隻能品出一件事——君侯是真的将這些有才幹的官員當作自己的家人。
年幼些他看作子女,和他年紀相仿他看作兄弟姊妹,雖偶有斥責,但總歸對諸位都是親厚的,無一苛待。
在這其中,厚待聞霄最甚。
每日早朝會前,他總傳召聞霄,說些體己話有之,教她如何處事亦有之,如兄如父,親同骨肉。
隻是這也難免引起其餘官員的不滿。
一日早朝會前,聞霄照例跟蘭和豫宋袖一同入殿,宋袖先去吩咐自己鑄銅司的事務,就剩下她和蘭和豫兩個閑人。
兩個人閑人沒事情做,幹脆說些閑話。
蘭和豫問道:“聽說你那本書要重新編撰,寫得怎麼樣了?”
說的是聞霄著的那本神史,主要記載了對遙遠的先民時期的一系列猜想,聞霄卸任東史後,仍舊在撰寫。自從經曆了寒山天裁,聞霄對整個先民時期的認知都改變了,以前她在神史中寫的内容,無非是人們所知故事的收錄和自己的考證,而現在,她見到了寒山奇景,仿佛推翻了過去的一切。
聞霄嚴謹道:“我想我應該寫最真實的東西,而不是人雲亦雲。”
“可舊本我也讀過,不就是最真實的嗎?”
“你還記得我同你講過寒山的事情吧?”
蘭和豫有些錯愕,“你竟相信那些幻象?”
聞霄聲音壓低了些,“我也告訴自己過這是幻象,但總覺得這才是合情合理的。譬如,倘若當真是東君拯救了我們,又為何要我們用生命去祭奠?倘若過去諸神都是邪祟,憑什麼隻有東君一人是至善之神?再譬如,先民時期有日升與日落,我們也要睡覺,顯然日落後入睡才是最合理的,為什麼太陽永遠不落,我們還要睡覺?神明難道不能賜予我們永遠不會困倦的力量嗎?”
蘭和豫揉揉太陽系,道:“你說的這些我也說不出個結論,但你得記得是東君解放了我們,且如果沒有東君,天地會重歸混沌,我們也都在各路神明的壓迫之下。你現在說的話很危險,如果被旁人聽去……”
她後面的話隐下不說,聞霄也隻得是暗指自己的父親。
渎神之罪,是最痛徹心扉的一道枷鎖。
聞霄卻道:“并沒有證據證明我們被各路神明壓迫過呀。”
聞霄還沉浸在自己的論述中無法自拔,一旁反而飄出幾聲譏諷,話語中提到自己的名字。這使得聞霄和蘭和豫齊齊朝聲音方向看去。
原來是幾位不知名的大人在交談,也并非是在與聞霄和蘭和豫搭話,隻是八卦之中提到了她們。
幾位大人皆穿绯紅袍子,頭上有簡單的小花點綴,想來官職并不算高。看衣服上的紋路,應當是祈華堂的人。他們完全沒注意聞霄和蘭和豫的存在,自顧自大聲議論着。
其中一位身材矮小的男人道:“你說我什麼時候能升遷?”
旁邊和他一般高的女人說:“能做到咱們這個位置,得知足,不是每個人都有聞大人的福氣的。”
男人亢奮起來,咧嘴笑着道:“說起聞霄,我想起一個有趣的事。我發現她每天早上都會去君侯那裡聽政,據侍奉的人說,他們聊得非常暧昧。聞霄每天早上都會對君侯說……說……你們看我做什麼?”
其餘幾個人看他的目光充滿了龃龉,男人如鲠在喉,愣是說不出一個字,直到那女人好心指了指旁側面帶微笑的聞霄和蘭和豫。
男人張了張嘴,“啊!對不起,對不起,聞大人,我不該妄議您,我掌嘴。”
“慢着。”
聞霄呵止了他扇自己耳光的行為,慢條斯理道:“你繼續說,聞霄每天早上都對君侯說些什麼?”
男人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右禦史大人什麼都沒說。”
“别啊,有好笑的事情,咱們一起笑啊。”
周遭諸官的目光炯炯,等男人開口。
男人如芒刺在背,艱難咳嗽了聲,“聞大人早上跟君侯說:‘早上好!君侯!美好的一天開始了!今天我們也要共同努力,共同進步,一起締造美好大堰,健康大堰,文明大堰!’”
“然後呢?”
“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嗎?”
聞霄語調重幾分,是誠心為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