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之氣撲進鼻腔，激起一片酸澀。

聞霄後背緊貼着石壁，時不時抖一下。分明眼前無法視物，還是拼命環顧四周，就像是要把所有黑暗鎖入眼眶那樣。

扪心自問，聞霄兢兢業業，從來隻做好分内之事，不想為難任何人。

但她現在死死扒着石壁，實在是想不透。

為什麼她總遇到這種事？

她隻是想在青雲路上平穩上爬，到了歲數再平穩降落，她是有些貪念野心，但都不會傷及任何人。

憤恨之情頓時如滔滔江水，在胸口之中激蕩不止。

良久，聞霄整理好思緒，顫聲道：“宋衿？”

聲音甚至在暗道中撞出來回音，空靈至極。

“宋衿？”

仍是無人回應。

聞霄才絕望地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倘若自己死在四處變成一攤白骨，下場和活埋在玄鳥像的父親有什麼區别？聞氏的宿命果然難以掙脫。

所有的美好夢想，她每天一點點查詢典籍編撰的神史，她還沒捂熱乎的右禦史之位，她還沒和宋袖、蘭和豫告别，她還沒找到聞霧、沒安頓好家人，她……甚至都沒打發好祝煜。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夢幻泡影，消失不見了。

上次寒山遇險，總有個祝煜在一旁斜科打渾。聞霄這才意識到祝煜的重要性，他雖話多且密，但始終像一根線，吊着自己的精神，讓她始終不敢頹廢。

思緒越發混亂，不甘之情撞擊着胸口，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聞霄跌撞着站起來，扶着牆壁，朝未知的黑暗邁出了一步。

“這不是聞氏的宿命……”

她口中反複念着這句話，一步步朝前走，熟悉的人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

衣衫濕冷，黏在後背上，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戰栗不止。

暗道中并沒有冷到無法忍受，但恐懼加持下聞霄還是冷得想要嘔吐。

她覺得自己已經走了許久，走得腳掌都酸痛，終于在前面聽到一點聲音。

是模糊而又響亮的敲擊聲，像是鑄銅司埋頭苦幹的工人們，反複敲着手裡的銅箔。聲音密集，愈來愈清晰，昭示着暗道的盡頭就在前方。

聞霄連忙加快腳步，甚至手離了牆，隻顧朝前奔去。

隐隐約約間，前面透出絲絲紅光，周遭也不再那麼潮濕，反而溫熱起來。光亮照耀下，她隐隐約約看到，暗道已經到了盡頭。牆面上挂着一節一節的梯子，梯子直通暗道頂端，一塊活動闆封住了去路。

聞霄手腳并用，攀上了梯子，用力伸手一推，活動闆就被輕而易舉地推開。

濃烈的銅鏽味道立即撲面而來，夾雜着一些燃燒的味道，嗆鼻得讓人窒息。

聞霄顫抖着爬了上去，眼前的光亮讓她難以睜開雙眼。

仔細一看，周圍全是的雲石，還有各式的弩箭。

雲石堆積成山，在偌大的房間各處，聞霄在黑壓壓一片之中，就像是黑色汪洋的一尾魚。

雲石是先民時期神明殘骸焚燒後留下的，雲車能一日千裡，離不開這成千上萬的雲石。正是因為雲石珍貴，又需得燒制才能獲得，制成後會運到玉津城郊的大汶倉裡。

大汶倉離大風宮，少說也要走半天，聞霄是絕不可能走到的。

而外面熱火沖天的場景，反而更像是鑄銅司。

聞霄眉頭越皺越緊，在雲石中穿梭，終于在屋側看到一個小門。

她悄悄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座小屏風，屏風後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聞霄沒當回事，縮起身子朝屏風旁邊的另一扇門走去。

“那就在丁日到來的時候，讓他和那些雲石一起去死吧。”

屏風後突然傳來這樣一聲，僅管說話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聞霄還是能聽出，那人是君侯。

聞霄立即捂緊嘴，瑟縮在門旁邊，手懸在半空中，保持推門的姿勢，不敢動。

屏風後的黑影搖晃，另一個人緩緩開口道：“在鑄銅司點一把火嗎？”

聞霄瞪大了雙眼。

是君侯和辛昇。

辛昇道：“我們隻需要将儲備的雲石轉移走，留下些劣質邊角料，丁日暗中調開沒參與暴亂的工人，待到他走到大汶倉，爆了就好。”

君侯便道：“詳細的内容你去謀劃妥帖就好，不要打草驚蛇。”

“那若是他出了事，祝尹大人怪罪該當如何？”

“既要謀大事，祝尹倒台是必然。屆時鑄銅司都是一堆白骨，他就算權力滔天，沒有證據，也拿不了人。”

辛昇猶豫道：“可那是祝尹唯一的兒子。”

君侯輕笑一聲，“養子罷了，何必當回事。”

聞霄聽的寒毛倒豎，張開手心，竟然全是冷汗。

她揣測過暗道的用途，但從來沒想過看似剛正不阿的君侯和鐵面無私的辛昇，會暗地裡密謀殺害祝煜。

那邊君侯道：“我遠行多日，你需得仔細檢查這些雲石，賬目要漂亮。”

“君侯放心，我會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