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君侯要将天下都給你?”
恰好一旁在分解人牲的身體,血濺了過來,蘭和豫驚呼一聲,提起裙子躲到宋袖身後,那滾燙的人血就完完整整地落在宋袖绯紅官服身上。
宋袖面露難色,别過頭去。
蘭和豫道:“呀呀呀,你們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聞霄亦是不敢看那血肉橫飛的場景,血氣彌漫在鼻腔,感覺連隔夜的飯都要吐出來。
“如果有的選,我也不想待在這。”
宋袖淡淡道:“看來他是真心要将大堰交給你,人祭雖是苦差,但辦成了,抵得上辛昇忙活幾年的功勞。聞霄,這是你的運氣。”
蘭和豫卻雙眉緊皺,低低道:“君侯說得可不隻是大堰。”
分明是毒辣的豔陽天,每一個被捆綁的人牲都是赤身裸體,汗水從他們蠟黃的脊梁滑下,滴落到地上。聞霄等人卻覺得不寒而栗,相互對視,三人心中的想法已經了然。
大堰隻是小小一方,若說天下,七國和那千百部落,高聳雲端的京畿,隻有将這些皆囊括于懷,才算是得到了天下。
宋袖從牙縫裡幾處幾個字,“君侯他果真……”
“避着點,不要說。”
聞霄打斷了他後面的話,給他們使了個眼色,蘭和豫和宋袖順着目光望去,祝煜正盤腿坐在高台上。
他仍是白衣紅帶,隻是整個人有些精神萎靡,一會看看自己手掌上的傷,一會又目光空洞地望着人祭場面。
蘭和豫看了會,覺出祝煜不對勁來,“你們建明殿是給他下毒了嗎?這才多久,跟個瘟雞似的。”
聞霄翻了個白眼,“你莫要賴我,他剛同我發完脾氣。”
宋袖闆起臉來,“雖說我們都熟識,他也不能這般欺負你。”
聞霄為難起來,“倒也……不算,就好像書院先生小考,我自以為是甲等答卷,結果什麼也不是。”
聽到這蘭和豫笑出聲來,頭上的钗環亂晃,“他還能考住你?你怕是不知道,祝煜在京畿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弟,能認識字已經得感謝東君賜福給他了。”
聞霄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問的問題,總是很懸。”
“他都問你什麼?”
聞霄停下腳步,仰望着祝煜。
有時候她覺得祝煜像是一隻鳥,有時候又覺得祝煜像一棵亭亭頗有風緻的栾樹——反正不像人。
有鼻子有眼,四肢健全,能說會道,活蹦亂跳,氣血充盈,但就是沒什麼活氣。
連體溫都不似正常人,祝煜渾身都不熱乎,和聞霄散步的時候,無意中兩隻手碰到一起,冰涼如同寒山的雪。
聞霄聲音越發虛起來,“他……似乎在琢磨,我們生活的世界的起源?”
身旁的人牲被捂住了嘴,鐮刀劃過脖子,鮮血噴灑出來,他隻是嗚咽一聲,人頭便落地了。
那把明晃晃的鐮刀,好似懸在每一個人頭上,玉津的官員也不例外。
清點完人牲數目後,蘭和豫帶着聞霄和宋袖出了祭場。
三個人幾乎是一路小跑出去的,恨不得把祭場的慘叫聲抛諸腦後。
“幸好你隻負責視察,真不知道那些劊子手怎麼過得下去。”
蘭和豫說罷,摸出鏡子,仔細整理自己的鬓角,确保每一根頭發絲都美麗動人,她才安心收起鏡子。
宋袖和聞霄已經習慣她格外關照自己那張姣好的面容,繼續聊着天往前走。
趁着四下無人,聞霄幹脆将幾天前宋衿的事情講了出來。
說之前她猶豫了會,挑挑揀揀,并未将君侯密謀殺害祝煜的事情講出來,怕給宋袖和蘭和豫惹上禍端。
盡管如此,鑄銅司就在宋袖眼皮子底下,大風宮就在蘭和豫眼皮子底下,聞霄的經曆足以驚得蘭和豫的鬓角重新零亂起來。
宋袖默了會,道:“我想宋衿應當是有苦衷的。”
蘭和豫嗆了他一句,“她編排這麼大一場戲,你一點都不知道嗎?小霄差點被她害死了!”
宋袖面不改色,“她雖是我親姐姐,也并不經常回家,與其問我,不如問她丈夫。”
聞霄刻意拿鞋尖去蹭地上的土,撞得鞋頭的線都有些崩開,“他們伉俪情深,夫妻同心,怎麼可能同我說太多?”
蘭和豫亦是點頭表示贊同,“辛昇與君侯一條心,以前宋衿又侍奉過君侯,咱們與他們才是真的說不上話。”
忽而對話停滞了下來,尴尬的氛圍讓吹在人身上的風都停滞。
聞霄瞬間意識到這個話題的敏感性。
在蘭和豫和聞霄眼裡,宋袖理所當然是自己人,畢竟三個人一同念書,一同入仕,人生雖各有起伏,終歸還是站在一條線上。
但宋袖視角裡,或許并非如此。
宋衿也可能是宋袖的“自己人”,盡管他們沒那麼親昵,宋衿仍然是宋袖的姐姐,是一輩子抛不掉的關系。
宋袖默了一會,果斷道:“去辛昇府上吧。”
蘭和豫深深望了他一眼,“你确定要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