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悶熱異常。
遠遠望去,是幾匹高頭大馬拉着輛樸素的小馬車,馬蹄踏過的地方激起黃沙滾滾,奔走起來氣勢非凡。
馬車朝着玉津城門逐漸逼近,群臣瞬間站整齊,不再交頭接耳,均是一幅莊嚴肅穆的模樣。
君侯就是有這樣神奇的能力,他就算對着每一個人慈眉善目,大家站在他面前還是會戰戰兢兢、局促不安。
那天之後聞霄有想過,自己是否真的對權力渴求到頂峰,她躺在榻上輾轉難眠,把被子團成一團捂在胸口前。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是的,她願意。
從踏入這條高聳險要的青雲路,她就沒想過做個龃龉小官苟且一生,圜獄的時光沒有摧殘她的鬥志,反而越來越讓她明白——要往上爬!
一定要爬到沒有人可以處置她的命運的高度,才算是如願以償。
即便是祝煜,也未必能給她這些。
聞霄心裡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氣,斜睨了身邊的祝煜一眼,“你……”
因為尴尬,她一開口,聲帶像是卡了痰般的幹澀。
祝煜淡淡笑了笑,“你不必說,我都懂的。”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安慰我不要難過啊。”
聞霄感到匪夷所思,“我為何要安慰你?”
祝煜十分坦率,并不打算繼續遮掩他們之間的事,“你不是拒絕了我嗎?我已經為此焦慮地好幾天沒法入睡了。”
“那是你活該,我并不打算安慰你。”聞霄清清嗓,“我想說的事情關乎你一會巡視鑄銅司。”
按照祝煜的反應,他應當是君侯的計謀了如指掌,偏偏他現在一幅癡呆模樣,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雙眼睛透露着茫然。
“這有什麼好說的,該怎麼查怎麼查呗。”
“你認真些,這很重要。”
聞霄語重心長道:“你了解雲石嗎?”
祝煜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繼續裝傻充愣,“不知道啊,這是你們大堰國最先搞出的玩意,我不太了解呢。”
馬車離城門越來越近,聞霄隻得加快語速,“雲石乃是神明骨血,可作燃料助雲車一日千裡,亦可作照明的玩意,倘若燃燒起來十分危險,你明白嗎?”
“有多危險?”
祝煜不正經道,仿佛聞霄在講什麼玩笑話。
聞霄凝眉,“你家做飯的鍋,炸過嗎?”
“嗯……”祝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是挺危險。”
“祝煜,你我萍水相逢,能相處到現在,實屬不易。你雖然有萬般缺點,終歸是值得珍視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回到京畿,你明白嗎?”
祝煜站直身體,松動松動筋骨,繼續聽聞霄絮叨。
他越是這麼不當回事,聞霄越心急如焚,真相卡在唇邊,說與不說就在一念之間。
祝煜笑道:“你不介意我為了利益想要和你結婚?”
聞霄又歎一聲,“無論如何,終歸你跟我說了實話,沒有編出什麼愛我的謊來诓我。勉強算是……誠實吧。”
祝煜愣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
眼見着馬車在城門口穩穩停住,君侯佝偻着腰,在辛昇的攙扶下帶着滿身疲憊爬下車。
聞霄琢磨不透祝煜在想什麼,便道:“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萬般行事小心謹慎。”
她見祝煜仍是不往心裡去,惱火徹底沖昏頭腦,惡狠狠說道:“你怎麼不聽人勸?不如你死了算了,我不管你了!”
不等祝煜開口,聞霄就要将真相說出,“鑄銅司倉庫有……”
祝煜反手捂住聞霄的嘴,“不要說,你的心意我領了。”
聞霄瞪大雙眼,滴溜溜盯着祝煜,想說什麼,因嘴被他捂了個嚴實,隻能發出烏魯烏魯的聲音。
她嘴唇軟的很,磨得祝煜手掌心一陣酥麻。
不知為何,臉皮鑄銅司牆皮還厚的祝大人,竟然不好意思起來,手立即彈開,快速道:“你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掉。”
“你知道呀!”
祈華堂掌典儀的小蔔高呼一生,百官朝向君侯,跪拜下去。
聞霄混在排頭,也跟着跪了下去,心頭卻湧上一陣竊喜,像是裹了蜜似的。
百官行禮,唯獨祝煜鶴立雞群站在那,他見聞霄俯身偷着樂,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祝煜小聲道:“你說你,和我結婚就不需要跪那個老頭了。”
聞霄埋頭,面朝黃土地,笑着說:“跪一跪又不會少塊肉,你在京畿不也得跪大王。”
泥土的味道從未如此沁人心脾,帶着溫暖的安全感,聞霄手掌撫在地面上,也從未如此欣喜自己作為人類,擁有這片土地。
“也罷,那天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祝煜聲音有些僵硬。
接駕的典儀有條不紊進行,小蔔的嗓音洪亮,回蕩着城門前,路過的百姓也紛紛叩首跪拜。
聞霄便在隊伍裡渾水摸魚,繼續和祝煜聊道:“您祝大人還能有錯啊。”
“我隻想着将利害同你說明,以為自己的條件優越,可以打動你,卻忘了你是個貧賤不能移的倔驢。”
“你才是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