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打得昏天黑地,卻又分外黏稠。
大堰軍隊想撤撤不掉,想打打不過,殺紅了眼,隻得握着長矛,抱着與敵人同歸于盡的念頭沖去。
甚至打到雙方都精疲力盡,羌國大軍沖破牧州城,也不願收手。
就好像他們不約而同都在等待什麼一般,不止羌國在等,大堰也在等。
聞霄本就騎不好馬,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要碎了。幸好地面是一層浸了血的濕泥,她還能勉強苟住這條命。
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痛,耳廓更是劇痛難忍,聞霄下意識一抹,竟然滿手的鮮血。
她跌跌撞撞爬起來,混亂間又不知道被誰擒住。戰場上搏殺的直覺讓聞霄渾身警覺,手在泥地上胡亂抓起把斷矛就要刺去。
力使了一半,長矛卡在半空,宋袖握着長柄,道:“聞霄!是我!”
聞霄驚呼,“小心後面!”
宋袖一個翻身,借力将斷矛擲去,直直紮破了一名羌國士兵的喉嚨。
溫熱的鮮血飛濺出來,混在濕軟腥臭的泥裡。
宋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血漬,整張玉樹臨風的臉已然變得紅一塊青一塊。他身形晃得厲害,聞霄才發現,他手一直捂着腹部,血止不住從指縫湧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你的肚子……”
宋袖咬牙,痛得青筋暴起,急切道:“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他朝聞霄伸出隻手臂,聞霄掙紮着起身,“沒撤掉,他們沒有跟着軍令走,而是回頭去拼命了。”
宋袖愣了下,瘋狂地握着聞霄耳朵肩膀,“你是右禦史,你難道沒有發号施令嗎?你眼睜睜看着他們去送死?”
聞霄嘴唇顫抖不止,“我下令了,軍隊失控了,他們不願意聽任何人的号令。”
“怎麼會……”
宋袖踉跄了一下,雙目空洞,站都站不穩。
聞霄忙攙住他,才發現他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
那根斷矛紮進了血泥中。
羌國士兵宛若豺狼虎豹,朝着大堰士兵沖來,沖散了訓練有素的陣型,也沖散了軍心。
眼見着他們手握長刀長矛,要向聞霄與宋袖撲來,聞霄一把拔出長矛,想要抵擋。
幾下之後,斷矛震得虎口發疼,聞霄根本不是羌國士兵的對手,被找到破綻,一矛下去傷了肩頭。
她隻能狼狽地遮擋,死亡的恐懼壓迫下,甚至都沒能感受到疼痛。
直到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現,從萬軍之中攔下了一擊。
搏殺之下,人人均殺紅了眼,面目猙獰,唯獨宋衿穿着幹淨的衣衫,神情也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她手一抖,丢掉了劍,一手拽起聞霄,一手拉起宋袖,轉頭就朝着城内跑去。
聞霄尚未來得及掙紮,就被提起,連滾帶爬地跟着跑。
“宋衿!你去哪了!”
宋衿并不多言,隻是凝眉一鼓作氣往前跑,是不是關切地看一眼氣若遊絲的宋袖。
從混戰之中穿過去,竟然被她跑得輕而易舉,她隻管逃進城門,随便找了間土屋就把聞霄和宋袖塞進去。
宋衿轉身就要做,臨走前又關切地回頭,望着聞霄,“這裡不會有危險,你千萬不要出去。”
聞霄怕宋袖撐不住死掉,隻得把他扶起來,借自己的力讓他靠牆歇息,“若是羌人殺進來怎麼辦,我們的兵力實在不足以抵擋。”
“不會的。”
“宋衿,你是督查使,見你我如見君侯,你要調令撤軍,不然要全軍覆沒了。”
宋衿扶着門,幾絲碎發決然從耳邊飄起,“你要放棄牧州城嗎?”
聞霄道:“羌國内亂,雖失一城,整個羌國卻可以徐徐圖之。”
宋衿輕蔑地勾起嘴角,“不需要。”
話罷,她走了出去,竟然将門落了鎖。
土屋内彌漫着潮濕的氣息,空氣濕漉漉一片,地面冰涼凄着褲子,引人起惡寒。
聞霄忍住想嘔吐的感覺,扶着宋袖,道:“你還好嗎?”
宋袖虛弱地搖搖頭,“無妨,你呢?肩膀的傷還好嗎?”
“我不怕疼的。”
若說疼,聞霄在圜獄受的罪比現在大多了,真的不值一提。
宋袖實在說不出話,一雙眼不再清明,支撐半天,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趁這個功夫,聞霄顫抖着伸出手,查看了一下他腰腹的傷,傷口狹長,可以看出不止挨了一擊,是要把他肚腸都剜出來的架勢。
聞霄輕歎一聲,在身上找了塊還算幹淨的布,撕下來粗手粗腳給他纏上,其餘的她也無能為力,隻能忍着惡寒,在昏暗中等一個結果。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鎖頭,甚至連傷痛都是一模一樣的。
隔着土屋的門,時不時傳來一陣騷亂,像極了圜獄裡時不時就被拖走處死的人。
在圜獄的時候,是聞霄一生最狼狽的時候,從那時候起,她便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回到那個陰冷的屋子。
這個念頭在此時此刻格外強烈。
“聞霄……”
宋袖的聲音弱得可怕。
聞霄握了握他的手,發現他的身體和祝煜似的冰冷。
别說宋袖,受了傷的情況下,聞霄自己都渾身打寒戰,她幾乎設想到,自己要和宋袖凍死在這裡了。
宋袖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聞霄苦笑着說:“這倒不是要緊事,我耐打,戳這麼一兩個窟窿都無妨的。”
“那你能幫我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