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神明是何模樣,倘若神明突然降臨,所有的肖想都會變得可有可無,如風如霧般散去了。
未知給人恐懼,而錢财利益卻更能給人勇氣。
人們瑟縮在地上,悄悄打量着闊步走過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白衣紅帶,不帶絲毫仙氣,倒像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連束發的發冠是金鑲玉。
神明會如此奢靡嗎?
疑問發出的時候,恐懼就已然散去大半。
終于,當人們意識到他隻是個人的時候,新的恐懼緩緩襲來——君侯的威壓,要比這勞什子的神明可怕一萬倍。
祝煜也意識到這些人已經不再忌憚,恐懼震懾是有時效的,腳步開始加快,隻有神情鎮定自若,希望自己還能裝得久一些。
聞霄躺在他懷裡,緊緊抓着他的衣襟,“阿緣你……”
祝煜簡短道:“我不是阿緣。”
“那為何你剛才變成了一隻……”
“俗世萬象,彩鳥不過是托形。人們對天空從未涉足,自然也對天空恐懼。聽說早先人的先祖踩了鳥的腳印孕育繁衍,崇敬鳥也是應當的。”
聞霄抿唇,為難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你是變身怪?”
祝煜聽完無奈地笑了,“神明就是神明,怎麼就成變身怪了?”
“神明竟然是這樣的。”
“神明想怎樣就怎樣,可以是任何模樣。”
“好吧,那也可以是變身怪吧。”
祝煜便故作兇狠瞧她一眼,見她雙唇煞白,滿頭虛汗,瞬間偃旗息鼓。
“我不和病人計較。”
聞霄扯了扯她衣襟子,“變身怪,你為什麼要走路離開?你若是繼續作那巨鳥,扶搖直上,我們已經逃出去了。”
是為了耍帥嗎?
後半句聞霄覺得實在難以啟齒,便吞了下去。
見祝煜不答話,隻是滿臉凄苦地超前走着,聞霄帶着探尋看了一圈周圍。
方才的巨鳥的确帶來些震懾,而現在祝煜一個人闊步走着,受着萬民跪拜,除了他滿面的煞氣,可以說絲毫沒有值得畏懼的地方。
眼見着那些士兵有些蠢蠢欲動,聞霄弱弱地道:“咱能直接飛走嗎?”
祝煜掃了一眼那些緊握着長矛的士兵,“變不了了。”
“能量用盡了?”
“不是。”
祝煜加快腳步,幾乎要跑起來,又擔心太過狼狽無法令人信服,不敢真的跑走。
“我是神明的碎片。”
“什麼叫神明的碎片?”
“就是神明的邊角料,明白了嗎?”
聞霄仍是懵懵的,甚至一巴掌摸在祝煜的臉上。
雖然冷若寒冰,的确也是細皮嫩肉的一張人臉,摸上去非常絲滑,手感極好。想來祝大人是有精心呵護自己的肌膚的。
祝煜被她摸得一哆嗦,聲音也嚴肅幾分,“别鬧。”
“抱歉……我隻是不太懂。”
“就是神明的頭發絲,手指甲這類的吧,可能更小,我大抵是緣中仙人的汗水、淚水什麼的。”
“喔,當真是水一般的人。”
話音方落,就聽到不遠處蘭和豫一聲凄厲的尖叫,“别打情罵俏,快跑,快跑——!”
祝煜一看,那些士兵已然不信他是什麼神明,紛紛要去捉他們。
“他媽的,姓鐘的給了他們多少薪水?神明也敢冒犯?”
聞霄掙紮着讓他把自己放到地上,抓起他就跑,還不忘說一句,“不要說髒話。”
他們一邊跑,聞霄一邊回頭看蘭和豫的情況,眼見着蘭和豫跑不掉了,聞霄隻得松開祝煜的手。
祝煜一把薅住她的指尖,“跑,不要命的跑,去鑄銅司,明白嗎?”
“蘭蘭……”
一個士兵撲了過來,他一腳踢得那士兵重心不穩,佩刀落到了地上。
祝煜一腳踢起長刀,“我擋住他們,你去鑄銅司等着我們。宋衿和葉琳會在裡面接應你。”
聞霄仍是不願走,“追兵太多,你怎麼擋?”
“擋住這些雜碎,我一人足矣。”
長刀的刀背映着祝煜滿是戾氣的臉,聞霄忽地看愣了。這一刹那,她知道不應該,但祝煜說出這話時,鬓角發絲飄散,漂亮的眼尾殺意彌散,竟然讓她覺得,這厮俊美極了。
聞霄才記起來,他是給京畿的大王專幹髒活的,是大王最鋒利的一把利刃。
他也是賊寇聞風喪膽的閻王爺。
将軍在上,刀鋒所指,神佛難擋。
這一日,人們聽不到鐘鳴,隻能聽到士兵的腳步聲,像是要把整座玉津踏碎。所有的屋宅房門大開,任士兵搜查,手段極其粗暴,恨不得将人們的房子都掀翻。
人們隻道是神迹降臨,卻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救走了聞氏。于是又生出許多追問,這位傳說中的聞氏,到底是罪人,還是聖人?
若是罪人,何以神迹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