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剛回來不久的陳瑜亭,正對着韓凜滔滔不絕。
“禦塾之事已籌劃完備,待到三月便可逐步向下推進。學子們不僅要學經史子集,還有當朝各項法度條款,乃至經濟民生。”
“且在課業之餘,微臣打算每月請一位,當朝大人入禦塾講學。讓學子們了解,什麼是真正的治國安邦之道。”
陳瑜亭繼續說:“這樣每年朝廷就可定期開設測試,以當下現行發展情況靈活命題,以選拔真正的可用之人。”
“陳大人真乃奇才!”韓凜激動地拍了幾下大腿:“如此一來,中州何愁無人可用啊!”
“其實朕今日前來,一為了解禦塾籌備進度,加快各方進展;二來便是想問大人,當日内殿商議時沒有說完的話。”
韓凜心情平複得很快。
他太明白時間不等人的道理,所以哪怕開懷也隻有一瞬,從不放肆自滿。
“臣早知陛下會有此一問。”陳瑜亭笑了笑,用手捋着胡須。
“當日臣是想說,騎兵隊伍建設一定要堅持下去,哪怕前期投入龐大且收效甚微,也要堅持!”
“騎兵軍隊,将是北部戰場和平定南夏的利器,切不可因一時挫折而自斷手腳。”
“但自古以來,中原内部穩定統一,皆優先于對外軍事征服,是以中州目前首要目标還是南夏。”
“對北夷可以有局部戰争,說是為了将來練兵也不為過。隻是萬不可綿延戰火,謹防腹背受敵。”
韓凜聽完,邊回味邊點頭。
“大人所言,實在是考慮周全!有您擔當相位,中州必能一統天下!”
随即,眸中燃起熊熊烈焰。
是的,他又想起了那句“血債血償”——
總有那麼一天,中州所受的屈辱,定讓他們加倍奉還!
時間一分一秒均勻流逝着。
此次交談,不知不覺就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看着天色漸晚,韓凜起身告辭,陳瑜亭相送至府門外。
“陳大人,煩請盡快落實禦塾之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是韓凜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說完登車而去。
“臣,明白!”陳瑜亭的聲音,在這個寒冷冬日裡,莫名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當夜,秦川很早就睡了。
他睡得很沉很實。
沒有雜念、沒有夢境,隻有呼吸綿長均勻。
似一條有規律的波浪線,起起伏伏。
這頭是他自童年起就在走的路,那頭連接着未來。
待早上睜開眼時,秦川看到透過窗戶,照進來的第一道陽光。
他慢條斯理翻身下床,開始收拾洗漱,又将綁腿緊了緊。
而後換過身紅色短打勁裝,用發帶将長發牢牢束起。
飄逸的金色垂下來,愈顯爽利幹練。
末了披上件玄青鬥篷,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先到正堂處,給父親請了安。
秦淮并未說什麼,隻用平靜的目光看着他。
眸中,沒有任何擔心或憂慮。
秦川明白,認可自己這“前将軍”的不止韓凜,還有父親。
但若要服衆,往後就得靠自己。
待其離去,蕭路從旁邊側室轉了出來,坐到正堂另一張椅子上。
淡淡道:“秦川此去,将軍真無半點兒憂心?”
他自己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到正堂來了。
好像除夕過後,就總借故往秦淮處跑。
蕭路将這一切,歸結到自己發生的改變上。
他想要收回,先前的“約法三章”。
想要幫幫,身處艱難之地的秦家。
卻苦于無法直接開口,隻得每每流連、欲言又止。
可蕭路能隐約察覺到,似乎有些什麼,隐藏在這份熱心深處。
更深刻、更隐秘。
以至讓這個,剛剛開始學習七情六欲的仙人,無從分辨。
“先生想得比我清楚,何故有此一問。”
秦淮拿起桌上茶杯,緩緩喝了口。
“他既敢應這差事,就得自己去啃那塊硬骨頭——哪怕牙硌掉了,也隻能咽到肚子裡。”
“是,不管對北夷還是南夏,騎兵隊将是出奇制勝的法寶,無論如何都要建。”
他語調還是那麼輕。
即使殺伐之事,自其口中說出,也像一陣清風。
頂着正午陽光,秦川策馬抵達北演武場。
這裡,他曾來過很多很多次。
早年間,跟随部隊演習或自行練武時,已将這裡每一寸土地都踏遍。
可今日不同!
今日的秦川,是作為中州前将軍,來給自己挑選部下的。
他跨下馬,一步步從正門,走上演武場高台。
台下是山隼軍,集結完畢的兩千将士。
他們是常規三軍之外的人員,個個身懷絕技。
單兵作戰能力極其出衆,不僅武藝超群、馬術精湛。
隐匿行藏甚至秘密暗殺,亦不再話下。
所以,常被安排執行最艱險的任務。
可以說,他們是中州能力最強,同時也是最危險的一批人。
每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沾過血。
完成任務,是他們唯一的使命。
而忠誠,則是他們必備的素質。
這也是秦川,決定由此開始建設騎兵隊的原因。
但“山隼軍”人如其名,裡頭人人性情剛猛、脾氣火爆。
從不輕易服從,除秦淮以外的其他将領。
就更不用說自己這般,初出茅廬的年輕公子哥了。
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帶給秦川前所未有的興奮。
他于高台站定,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組建騎兵軍隊,需要五百人的初始規模!”
“你們,願意的就出列!”
“若有質疑者,今天我秦川就在台上等着,無論什麼挑戰皆奉陪到底!”
說完抽出利劍,猛地紮到高台中央。
這番全然摒棄了客套的發言,最初的确讓在場諸人,感受到了壓迫。
但很快,議論從四面八方彙集,調笑聲也逐漸變得尖銳犀利。
“嘿,這兒可不是公子哥該來的地方,你啊還是快點兒回去,做陛下的伴讀吧!”
“我們服得是秦淮秦将軍,秦川秦将軍沒聽說過!”
“憑着将軍之子、天子伴讀,就坐到這個位置上?行啊,有前途!”
“我勸你啊,還是回去伺候主子吧!哈哈哈哈哈!”
一浪高過一浪的調侃,伴着此起彼伏的輕蔑,像一把把尖刀紮向秦川。
且看他不緊不慢握了握袖口。
牽動嘴角,露出個鋒芒淩厲的笑。
“是,我确是将軍之子,天子伴讀!若說這前将軍的位子,與前頭兩重身份沒關系,我自己都不信!”
“可既然我坐上了這個位子,你們不滿意?想換人?那就拿出點兒真本事,讓我瞧瞧!”
“要不然别人還以為,山隼軍的威名,全是靠嘴掙來的!”
幾句話,使場面徹底沸騰了。
有人覺得,對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魄力,并非等閑之輩;
有的認為,其不過是外強中幹的繡花枕頭;
也有起哄架秧子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然而無論怎樣,從這一刻起,已沒人敢從心底裡,真正輕視高台上的少年。
隻是處于對秦淮的尊敬,令他們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畢竟調侃歸調侃,若真傷了秦将軍的兒子,他們自身恐怕難辭其咎。
人群裡,聲音小了下去。
同時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像排着隊外出覓食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