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也來幫忙吧，權當湊個熱鬧。”孫著罕見地主動提議。

徒弟們看了，更是躍躍欲試。

在這一刻、在這一方小院兒裡，衆人似乎都感覺到，自身生命軌迹有了一絲偏移。

不再是高貴與卑賤、主子與奴才的簡單定義。

而是真真正正成了他們自己——

最初的、原本的自己。

衆人一起忙碌起來，秦川和承安在一旁洗土豆。

承福和泥巴，承喜則在竈前生火。

孫著随處打着下手，溜溜達達，并不忙什麼。

徒弟們知其素有腿疾，自然不願勞動師父。

他坐在桌子邊石凳上四下打理，思緒飄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時候自己還小，也有家人父母、兄弟姐妹。

也曾有過一段，相對安定幸福的生活。

雖不富裕，每天卻過得很知足、很開心。

直到那場大病，帶走了爹爹身上全部力氣。

哥哥們隻得拼命下地勞作。

娘親和姐妹，更是沒日沒夜做着手工活。

可藥費依然不夠。

年紀不大的孫著隻好瞞着家裡人，在一處民間淨身所外跪求良久。

後來是那人看他可憐，詳細問過身世，再搭上一張欠條，才算勉強為其淨了身。

當時，他并不覺得悲涼。

隻要換的銀錢能給爹爹治病，孫著什麼都願意做。

隻是那時，他怎麼也不會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當朝天子的貼身總管。

且韓凜從年少起，對他們一家就很是照顧。

若不是其處處周濟，叮囑名醫為爹爹好生用藥。

父親絕不可能，安享晚年如此之久。

所以孫著自打跟着韓凜，就是忠心不二的。

這不僅僅是人格上的保證，和身為奴仆的職責。

更是韓凜，将心比心換來的結果。

雖無任何契約在手，卻比任何條款都更加牢靠、不可撼動。

哪怕後來，身為皇子的少年變了。

孫著也依然，忠心耿耿地陪伴着他。

讓韓凜在那條漆黑無光的道路上，不至于孤獨前行。

有些秘密孫著當然聽過，但他從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那些往事，就如一團陳腐的麻線。

被孫著吞下去，一輩子爛在肚子裡。

“好嘞，這就洗好啦！”秦川處爆發出歡呼，打破了回憶。

孫著上前迎着，去拿土豆。

臉上笑容沒有壓力，隻有真誠。

“秦公子，我這邊火也得了！”承喜站起身回道。

承福邊忙活邊說：“泥巴需要再和一和，馬上好！”

秦川倒不着急。

跟孫著、承安一起，将洗好的土豆碼在小桌上。

邊放承安還邊說：“其實這竈，烤雞最好吃！”

“取個頭不大的小笨雞，用調料腌制了！裹上鮮荷葉和黃泥丢進去烤，那味道才真叫美！”

原本隻是順嘴說說，沒成想秦川卻當了真。

一拍桌子道：“你這個更妙！明天咱們就上街買去！”

承安被對方大開大合的動作，吓了一跳。

誰讓從前在宮裡，見到都是斯斯文文、官位顯赫的人物呢？

猛不丁跑出這麼位不拘小節的，還着實需要适應一段。

“好，好啊……”承安硬着頭皮答應下，拿眼偷偷觑着師父，怕嫌自己多話。

還好孫著并未說什麼，隻樂呵呵笑着。

這邊正說着，其他功夫陸續準備停當。

他們幾個人，排在一起——

有遞土豆的，有裹泥巴的，有把土豆放進竈裡的。

孫著呢，則在一旁點着數，算着時辰。

分工有序，很是和諧。

不一會兒，半桌土豆就整整齊齊碼進了竈。

幾人撣撣衣服又洗幹淨雙手，聞着隐約飄出的香氣。

秦川自然開心得不行，圍着竈轉來轉去。

想着等下韓凜醒來，吃上香噴噴的烤土豆，他就止不住地樂。

“你們烤好了？”一個聲音從屋門邊響起。

孫著和三個内監，趕忙上來請安。

韓凜擺擺手道：“不是說了别拘禮嗎？你們都幫着他烤土豆了，對我也不用這麼拘束。”

一聽這話，秦川忙轉過頭問：“你怎麼知道，是他們幫我的？”

“呵呵，我早醒了，一直在裡面看折子！就聽你在院裡，一驚一乍的！”

走了幾步繼續道：“再說即使沒聽見，這裹泥巴的法子，也不是你能想出來的。”

秦川不以為意，隻歎息說：“原本想買紅薯的，結果去得太晚，都沒有了！”

孫著用眼色示意幾個徒弟，跟着去夥房預備調料。

留秦、韓兩人在院中說話。

秦川拉過韓凜，悄悄問了句：“睡完一覺有沒有覺得好些？折子看得累嗎？”

韓凜還是那樣笑着：“嗯，精神好多了。”

“一會兒吃了我的烤土豆，保準你更精神！”少年使出渾身解數，逗着面前之人。

誰知韓凜不禁露出副懷疑表情，頗有深意道：“但願如此……”

談話這段時間，孫著将調好的蘸料放入屋内。

承福也将土豆上的泥敲開，擇選那些幹淨的、均勻焦黃的裝了盤，一并送進去。

“主子，都備得了——你和秦公子，随時可以用膳。”孫著退出回禀。

“走吧，我們進去。”秦川說。

韓凜回頭叮囑幾人：“你們用過飯早些休息，屋裡不需要人伺候。”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屋。

隻見桌上土豆冒着熱氣，一個個焦黃圓潤，煞是喜人。

秦川先讓韓凜坐下，拿起個土豆就想遞給他。

卻不料被燙了個結結實實，“哎呦”聲不絕于耳。

最後強忍着疼，把土豆放到韓凜面前的盤裡。

對面被他逗得直笑：“你啊你啊，還是這麼孩子氣！看上去傻乎乎的！”

秦川有點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小聲道：“在你面前……我不用費心裝大人……”

這句話，在韓凜心裡點燃一束火苗，久久不曾熄滅。

像這些天裡每一餐那樣，兩個人慢慢吃着，邊說邊笑。

有彼此在身邊，讓他們覺得連時間都變慢了。

慢到足夠去記住對方每一句話，和臉上每一個表情。

簡單美味地用完一頓，韓凜提議去叫人收拾東西。

秦川忙了一下午，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少年不疑有他，随即點頭同意。

韓凜出屋找到孫著，先是交代過幾句。

又吩咐不要驚動秦川，說要給他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