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着這附近,應該有個鳥窩才對啊?”靜谧被瞬間打破,重回适才歡鬧暢快。
秦川把着柱子挨條橫梁看過去,還真在廂房附近,發現了那個窩。
“哈,我說什麼來着!”他興奮地指給韓凜看。
後者亦小跑追來,莞爾一笑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了,它還在這裡!”
秦川踮着腳不住朝裡頭望,邊瞅邊說:“是啊!也不知道它們一家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出小鳥來?”
“喳喳……喳喳喳……”
似是存心應和,兩人這頭剛說完,窩裡便傳出幾聲雛鳥啁啾。
“你聽你聽,真有小鳥哎!”秦川壓低嗓音,蹑手蹑腳後退幾步,生怕打擾一家子歇息。
“嗯,我聽見了!真好!”韓凜聲響也不大,扯扯對方衣袖,半蹭半挪地往裡面走。
又來到一處小院子跟前。
隻是這裡與别處不太一樣,既沒有花花草草,也沒有松植翠柏。
仰面光秃秃一片黃土地兒,怎麼看怎麼奇怪。
“這不是我以前,挖坑烤紅薯的地方嗎?”音量陡然拔高,伴着年輕人騰空的動作,愈發昂揚激奮。
韓凜倚着石柱坐在欄台上,近距離欣賞起中州大将轉磨磨。
焦糊與濃煙記憶猶新,使他忍不住拆台:“你确定當年烤的是紅薯?不是炭和土?”
“哎,我第一次弄,沒經驗嘛!後來不就沒事啦?”除比武外,隻有這個最能激發秦川好勝心。
“哦,你怎麼不說,我院兒裡走水也是頭一遭呢?”韓凜依舊不依不饒。
“吓得滿府人都跑來幫忙,以為你把房子點了呢!”
“嘿嘿,嘿嘿嘿……”幹幹巴巴幾聲笑,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聽過呢?
韓凜有些恍惚。
或許是某個悶熱午後,抑或是哪個清爽早晨。
不等他追思出本源,秦川一個縱身閃現面前。
摟着膀子催促道:“快走快走,咱們再去前邊看看!”
明顯是不願對方多留。
“好,就聽秦将軍的,一起到前邊兒看看!”韓凜窩在臂彎中。
但就笑容而言,絕對擔得起“賢良淳善”四個字。
至于心裡盤算嘛,就沒人說得清喽。
後頭那進小院兒裡,栽着棵西府海棠。
每逢花開時節,紅妝一樹、秾麗滿園。
風過處粉黛紛舞,落雨時芳心愈嬌。
秦川撤回手,三步并做兩步,跑到那樹底下。
左瞧瞧右看看,再圍着轉過一圈,像是在找什麼。
韓凜覺得古怪,又不好擾他。
隻略略仰起頭,想象樹上墜滿果實的樣子。
記着兩人間疏遠那些年,自己也是這般一次次伫立樹下。
念着過去、念着秦川,念着尚未全然抛卻的良知。
“它好像長高了!”年輕人看來看去不得要領。
隻好以手做尺,比比自身再比比樹幹,幾次衡量冒出這麼一句。
“是嗎?”韓凜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一雙大眼睛從下看到上,再從上看到下,仍沒覺出異樣。
突然秦川聲調高了上去,像隻飛遠的鳥兒。
“記不記得那次?天特别晴不說,月亮還特别好!”
“咱們爬上去拿衾單綁了枝子,睡在漫天星光下!夜裡一絲雲也沒有,北鬥星就照在頭頂上!”
韓凜點點頭,勾起笑靥明媚。
“這怎麼忘得了呢?我還記得你半夜睡覺不老實,三動五動打翻單子,從樹上掉下來,屁股先着地!”
他伸手指出一塊地方,接着道:“喏,就在那兒!”
“我說幫你看看、上上藥,你偏不肯!直說什麼事兒沒有!結果自個兒趴着睡了半個多月,還非要在人前逞強!”
回憶聲情并茂,足以令秦川語塞。
他算是看出來了,韓凜這兒到處是自己當年糗事兒。
偏對方記得比自己還清楚,簡直不留活路。
年輕人四下望去,眼神倉促而躲閃。
隻想快些找出話頭,将韓凜那一臉壞笑轉移開。
最起碼别光惦記着,那兩團淤青紅腫啊!
檐下石柱恰在此時闖入眼簾,秦川幾乎是蹦着高撲到面前的。
要說好端端一根柱子,怎麼跟得了救星似的滿眼放光?
那可就要從上頭,那錯落無序的刮痕表起了。
年輕人用手撫摸着一道道刻痕,這正是以前跟韓凜比身高時留下的。
“左邊這個是我!”韓凜走過去。
目光停在最靠上一道痕迹上,那時候自己仍比秦川高些。
可等他終于超過自己,兩人卻沒機會再來了。
“嗯,右邊這些是我!”此番不待愛人開口,秦川老老實實就交代了。
“那時候我三天兩頭拉你比,總盼着能快些長高!”
“呵呵呵,可不是嘛!”韓凜很自然地接過話。
“自己長高一點兒就要畫道兒!我這邊總說不急不急,個把月才給畫一回!”
秦川聞聽此言,真真計上心來。
跑到樹下尋了顆石子,颠在手裡樂道:“行吧,就它了!”
言罷跨回廊下,捏住韓凜肩頭,将人按在石柱上。
“你……你要幹嘛……”陡然逼近的秦川,壓迫力果然夠足。
韓凜面上升起兩抹紅雲,胸膛裡似有小鹿在撞。
“量身高啊!不然還能幹嘛?快站好了,别亂動!”
見對面答得一本正經,韓凜都快被自己給氣死了。
那邊随便勾勾手,這廂就忙不疊要往上送,真是太沒出息了!
“喂,想什麼呐?快站好啊!”秦川再一次提醒,眸子裡狐疑神色越積越重。
“哦……好,好……”韓凜可不想被那傻小子猜中心間所想。
連忙直起腰闆站定,任由腦袋上傳來陣吱吱啦啦。
待其轉過身,隻見一條長長刻痕高居頂端。
與下頭那些短粗劃痕,隔着好遠好遠的距離。
韓凜眸光定定,眼底似有霧氣蒸騰。
他反複打量着線段間那片空白,小聲念道:“這麼多年過去……小川,還好有你在……”
秦川愣住了。
他清楚記得,韓凜從沒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像極了遲暮之人站在終點前,回望經曆的一生。
他不喜歡這個想象。
匆忙拉起韓凜的手,将小石子放在掌心道:“該我了!這回就請官人幫忙吧!”
打趣緊跟在後頭:“喲,夫君這是轉得什麼性兒?以前不是非要自己畫才罷嗎?”
“嘿,現在跟過去怎麼一樣?官人直管畫!”秦川說着,又将身子往柱上貼了貼。
兩手巴在旁邊,一臉嚴肅認真。
“是啊,是跟過去不一樣了……”韓凜一邊重複,一邊踮起腳、擡起手。
兩個人胸膛靠着胸膛,面頰擦着面頰。
呼吸攪繞在一起,由嚴寒逐漸化為熱烈與癡纏。
“嗯,畫好了!”直到氣息薰燙耳朵,韓凜才舍得從人身上移開。
瞧着對面那副意猶未盡之态,心想自己總算找回點兒面子。
秦川扭頭看去,刮痕細長一道,就挨在剛剛那條上方。
仿佛歲月贈下的禮物。
他估量着兩線間隔,眯眼笑道:“般配般配!果然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