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夜點出一萬人馬,分别交給劉隆、王梁。”
“命其酉初之前,務必拿下兩側台地,從後完成包抄,等待出擊信号。”
“其餘人等與我列陣,如無指派不得擅離職守,違者立斬不赦。”
“屬下遵命!”馮異躬身領命,走出帳外連呼三聲。
“擂鼓聚将——擂鼓聚将——擂鼓聚将——”
沉暗暗羲和難馭,陰慘慘玄冥羅布。
昏茫黮濁、幽晦霾蒙,當真格外适合離别。
蕭路伫在帳前,向着遠處極力眺望。
明知什麼都看不見,依然不願收回目光。
他不喜歡這樣的天兒,總覺透不過氣。
兵甲撞擊聲淩厲悅耳,使他不禁失了神。
蕭路剛想張嘴,對面那座高大身影卻已步至跟前。
“師父早啊!”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從前隻記得他兩人樣貌有似,而今竟連聲音也這般如出一轍。
卡頓并不自然,好在秦川善解人意,隻做不察。
等蕭路收拾起思緒時,對方已然立了片刻。
“叫你們飛騎營守後方,還真是大材小用了。”許是急于将話題轉出去,蕭路連回聲招呼都忘了。
“讓他們沉沉性子也好。”秦川倒不以為意。
“太順了,人容易飄。”他一手捏住刀柄,一手自然垂于身側,深色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
“各處安排妥了吧?”話送出口蕭路才覺失言。
足可見再通明豁達之人,亦有放不下的牽絆挂念。
“師父放心,全布置妥了。”别看秦川對自己父親,開口閉口皆稱大将軍職。
到了蕭路跟前,恭謹順從一如往常。
“除派去各地村莊暗查情況的,其餘人等皆分散值守。”他答得詳細,隻是後半句臨了也沒說出來。
秦川相信父親,絕不會讓對面打到這兒來。
“天色還早,我陪師父擺一局吧。”安慰來得不動聲色,更顯出其心思缜密、沉着冷靜。
蕭路點點頭,又往遠方眺過一眼,轉身進了大帳。
這廂黑白徐展,那廂列陣南北。
勁飚卷砂削人面,亂石紛飛愁仙顔。
南夏老人們都說,活了多半輩兒也未見如此場景,定是極兇之兆。
虧得秦淮與孟廣兩位主帥思慮周詳。
眼見怒風呼号、賊霧彌漫,便提前止了行軍。
兩廂對望處,人影幢幢、旌旗蕩蕩,隻是看不太真切。
秦淮虛眯着眼朝上望去,暗自感慨此一局,連老天都在幫中州。
五城裡勉強湊出的人頭,不過是瓦合之卒、蟻聚之兵。
好天兒好道兒尚不能确保意志紀律,匡倫這等邪祟異象。
然而危險意味着機會,同樣意味着挑戰。
就像這天色,是助力亦是考驗。
看不見太陽、瞧不着主帥,士卒們精力體力比平時消耗更快。
相反信心卻會因等待,進一步流失消散。
是以秦淮當即傳令,命左右人等遞話全軍——
撐過一個白天,月升之時即為獲勝之刻。
到時候五城同下,功勳卓著、彪炳千古。
對峙進行快一個時辰,南夏方已有些抱怨冒出頭來。
起初畏于豹突營威名,隻以眼神默默傳遞。
後來私語之聲就像一個個蟻穴,啃噬起原就不多的信賴。
他們當中,有人說豹突營不過是些花架子,碰着中州軍隊便沒了膽量。
有人說能打就快些打,不敢打就别楞充胖子。
還有人說給大家夥拘在這兒,坐不得坐、歇不得歇,又累又渴強似上刑發配。
這些個穢語污言,孟廣不是沒有料到。
奈何豹突營遠道而來,與那五城守兵不屬同批。
上頭将領尚且意見相左、各自從事。
往下傳話阻礙重重不說,傳到最後必定歪曲原意。
真真費力不讨好。
“嗯,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得想個辦法出來。”
孟廣身為老将,雖聽不見那些動靜,卻對戰場氛圍有着刻進骨子裡得敏銳。
“将軍,屬下帶人前去叫陣!不信他們不應戰!”鄭岩還是那麼快人快語,性子像極了年輕時的孟廣。
“他那個人,怎會為此等雕蟲小技動怒……隻怕你越叫,對面兒越穩如泰山……”
不知是不是裹了風,付斌覺着這聲音有些遠,還有些飄。
“這麼着吧,你帶五百弟兄,去前頭摸摸底。”孟廣略作沉吟,将手一指付斌道。
“千萬記住,不要冒險突入。甯可半途而回、從長計議,也不交氣盛之敵,助他人威風。”
“屬下遵命!”付斌架臂抱拳,領命後撥轉馬頭。
他明白孟将軍此番用意,現在的豹突營,經不起半點蠶食瓜分。
付姓軍官心思細膩,于右翼處點了五百人,飛也似沖出陣中。
結果還沒跑出多遠,便見中州将軍馮異率衆攔住去路。
立馬橫戈、拈弓搭箭,端的副萬夫莫開之勢。
拿眼大概掃過一遍,付斌心知面前至少千人規模。
敵衆我寡、力量懸殊,對方事先截斷前路,定是有備而來。
幾番尋思之下撤軍回轉,将詳細情況禀告孟廣。
沒了日頭參照時間,人們隻能以身體感知其流逝,無奈戰場博弈格外損神耗氣。
即使報時号角一遍又一遍吹,大夥兒依舊料定,豹突營隐瞞時刻,為怯戰找理由。
第二輪試探仍由付斌率領,人數也增加不少。
豈料對面守陣者,換了馮異手下李忠不說,身後兵丁更擴充至三千。
付姓軍官有些奇怪,對面兒怎地不聲不響,多出來這麼些人?
然連番铩羽究竟太損士氣,更叫那班北人小看了豹突營。
是以這回,付斌選擇正面突入。
但瞧其缰繩一抖、胳臂一揮,兩千人馬同心合意,直沖中州将士而來。
讓他感到興奮的是,對面兒李忠着實算條硬漢子。
眼睜睜看人沖下,卻連胳膊都沒縮上一縮。
瞅準兩方距離,隻擡手喊了聲“放”。
頃刻間矢如雨下、萬箭齊發,瞄的不是兵丁人命而是馬匹前蹄。
好在豹突營個頂個訓練有素,驟起驟停一如刀擡刀落。
望着地上釘作一排的箭矢,付斌心内泛起掙紮。
他清楚這是一次警告——明打明告訴豹突營,中州先見之明、料事如神。
進前一步,管教你們有去無回。
“忍”字頭上一把刀,果然不假。
當付斌包羞含恥下令後撤時,他嘗到了嘴裡的鐵鏽味兒。
取出背後弓箭,付姓軍官舉臂控弦,射落前方三杆旗幟,以示回擊。
“豈有此理,那厮忒得糟踐人!”聽其講述完來龍去脈,鄭岩無論如何呆不住了。
執禮向孟廣請纓道:“将軍,讓我帶兩千弟兄殺過去!必能打開缺口,迫使中州軍隊出戰!”
孟廣對此像是司空見慣,輕飄飄一句便戳破了鄭岩幻想。
“這時節打開的,隻會是陷阱……落個兩廂失聯更是得不償失,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