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來來往往的視線,今見山把人送回包了漿的大樹底下。他拿出玻璃瓶,将水倒進還剩一點底的水杯裡。
桌子上擱置的對講機不停地在呼叫“遊老師”,今見山自言自語地笑說:“也是,工地裡摸爬滾打的人怎麼可能不會用對講機。”
“張工。”遊弋舉起對講機。
那頭:“遊老師,你打算讓我等多久?”
傳過來的語氣讓今見山眯了眯眼睛,遊弋毫無所覺地回:“抱歉,五分鐘。”
等水杯灌滿,遊弋拿過紅帽子扣在頭上,剛拉過鎖扣要扣,被另一雙手接替了。
“忙完了給我打電話。”今見山邊扣邊說。
好看的眼睛全是藏不住的笑,分不清是在笑滑稽還是醜。
遊弋有點局促地問:“笑什麼?”
今見山很禮貌的沒有出聲,不過嘴角始終咬着。
“很可笑?”遊弋又問一遍。
今見山不看他了,提起桌上的包:“你的氣質很不适合這種。”
“不是說披麻袋也好看?”
語氣有點嗤之以鼻的意思,好像在說,“看,隻要驗證就都是謊言”。
今見山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他不得不又放下包,轉身在帽頂上安撫地摸一摸:“不是前說後漏,是你這樣兒太可愛了。像男版小紅帽,并且還是反過來引.誘狼外婆的那種。”
“......走了。”遊弋撈過水杯,無情地往前走去。
等人走進圍擋,今見山慢慢收了笑看向人群聚集抽煙的地方。
視線一掃而過,人群紛紛挪開視線,他一并提起桌上的袋子往停車場走去。
“老關急急忙忙把我指派過來,你就讓我在這裡幹等?”呂從陽倚靠在車頭問。
走過來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從面色上能看得出來非常不适合再開口。
呂從陽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問:“和我兄弟有關?不是說好了我們先不湊上去?”
今見山把包丢到後備箱裡,提着透明袋子繞過來。呂從陽站直身,上下打量又一臉納悶地調侃:“怎麼?給我帶......操——!”
半句話憋在喉嚨裡,呂從陽沒有任何防備的被一隻手扣住腦袋,隻眨眼的功夫咚地一聲狠狠砸下去!
“操——!”
越野車足夠高大,平攤一個人足夠,呂從陽整個人趴在引擎蓋上。側臉被一隻手緊緊按着,力氣大到他感覺頭都已經陷進車裡了。
“我......操你大爺......”呂從陽呲牙咧嘴地罵了句。
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沒有消失,透明袋子被丢放在臉前。一言不發的人單手把裡面的飯盒一個個拿出來,然後挑開盒蓋攤在視野裡。
白盒子裡的紅油不要錢的往出淌,在黑色車上滑行出幾道泛光的痕迹,香味在火辣辣的陽光下聞着發膩。
呂從陽咬緊牙:“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今見山面沉如水地低頭,他兩腮緊繃,眼裡迸射的戾氣讓呂從陽毫不懷疑自己會死在這裡。
“我他媽也想問問,你們什麼意思?”
呂從陽皺着臉想稍微動一動,可剛動了一下,頭上的手更加不容反抗了。
“你先......”
兩下聲響輕叩在眼前,呂從陽閉上嘴,聽到一個字一個字從今見山的齒隙裡擠出。
“眼皮子底下藏了一群雜碎,你們隻顧着從他身上牟取利益?還是說,不榨幹他,個個不罷休。”
*
“剛開始那一年接不到大單,我記得徐老師還背了個挎包在開發區蹲點兒。看見穿西裝的就往人手裡塞設計案例,誰成想鴻達還真來了通電話。”
關子洲問:“那是我們公司的第一個大單,獎金發了多少還記得麼?”
坐在斜對面的男人推了推眼鏡:“獎金二十萬,還分了紅,拿到手的比您都多。”
“我沒記錯的話,獎金二十一萬,分成二十九萬,一共五十萬。”關子洲說,“那筆單最後是以一百六十萬敲定,七七.八八分下來,每個人到手的獎金都不少。”
關子洲盯着他:“鴻達老總名叫戚萍,是清出集團的合作夥伴。換句話說,是光道總設計的忘年交。再換句話說,遊老師聽說了你在那兒天天蹲點,特意打了招呼。”
會議室裡男男女女坐了五個人,齊齊斜過目光看向一頭的老闆。
此刻他們終于明白,緊急會議隻是個幌子,大家的目光紛紛變得焦躁起來。
“戚總提過一嘴,但我問過遊老師......”徐航磊皺了皺眉,“反正他的意思不是。”
關子洲點點頭:“現在我告訴你,是他弄的,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說......說什麼?”徐航磊問。
關子洲眯起眼睛:“獎金加分成一共十八萬,多拿了三十二萬,徐老師沒有一句想說的?”
沒有聽到聲音,關子洲冷嗤了聲:“你們應該敞開了跟我倒苦水,說總設計惡言厲色、陰晴不定、吹毛求疵。能和他在一個空間共事,哪怕多拿三百二十萬也是該得的。”
“你們應該告訴我,既然去了骊城就乖乖待着,總設計的位置有的是人替代,畢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他沒他都一樣。”
關子洲在每個人臉上掃過,加重語氣說:“可他是我和呂總的合夥人,你們再是一肚子苦水也不敢得罪,甚至連質問一句都不敢,隻敢悄摸做一些下作的把戲。”
“你們自以為聰明的把消息傳到施工地,可你們不知道,他是清出集團的董事,就算整個工地不待見他,他甲方乙方敢不敢閉上眼睛放任不管,他劉總敢不敢在酒桌上說他一個不字!”
沒有人見過溫文爾雅的關子洲發火,這種效果甚至比陰晴不定還要讓人發怵。
滿屋子的眼神慌忙亂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有人鼓足勇氣要說什麼時,門被笃笃敲響,沒等一聲進,門從外向裡推開了。
衆人唰地看過去,另一個老闆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在另一頭坐下。
後面還跟了一個身穿迷彩裝的彪悍男人,手裡提了一堆袋子,繞着桌子往每個人面前放。
服務非常周到,連一次性筷子都拆開放在白色盒子上。
“我真他媽頭一回親身經曆了什麼叫濁水。”呂從陽在每個人臉上掃過,“都他媽吃啊,等老子一個個親手喂呢?”
一個職員委屈地看過去:“從陽哥,這是什麼意思?”
“雖說我呂從陽沒有給你們多大的平台施展腿腳,但你們開的車住的房,哪一樣不是從我這得的?出去打聽打聽,同等職位的月薪多少,獎金和分成又是多少。”
“從挖你們過來,我敢說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們,你們從我這拿着高額薪資養家,又在我背後,用這些當中的分分毛毛做了什麼?!”
啪——!
臨近的一摞飯盒被大力揮倒,白色紅色綠色各種顔色飛鋪在長桌上。
端坐的人紛紛站起身往後躲,即使躲避的速度再快,又紅又油的湯汁還是飛濺到了衣服褲子上。
霎時間,整個屋子全是飯菜的香氣。
可是以這種模樣呈現在視野裡,還是讓胃裡經不住一陣陣的惡心上湧。
“什麼意思?”呂從陽眼睛通紅,指着桌面大聲質問,“我他媽也想問問,你們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