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方晴飔問:“那套筆呢?”
“黃花梨。”
不用問也知道是什麼品種了,方晴飔不由失笑:“昨天遊先生看到時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不過他現在正一邊把玩念珠一邊創作,偶爾會停下來看看手裡的筆。”
“看來是覺得大材小用了。”今見山笑了笑。
“艱苦環境中自愈結痂,”方晴飔說,“他是設計師,想必第一眼就清楚了瘤疤的含義。”
魚肚白上升,高聳入雲的樹梢全部拓出形狀,有鳥飛過,叫聲忽遠忽近。
沉默的時間裡,方晴飔一直猶豫說還是不說,想起僵立在垃圾桶邊咳嗽的背影,她還是沒有狠下心,而是換了一種方式。
“今老闆,接下來的話可能直白到會傷害你,但是作為遊先生的主治醫生,我的宗旨都是本着他為第一位。”
今見山安靜地點點頭,方晴飔說:“昨天隻是出現了木僵,電休克也隻是輕度,兩個小時就能恢複。換言之,這是當中最微不足道的。”
“記憶幹預的後期會是家人,遊先生需要用到重度電休克,那麼恢複的時間最少需要六小時,而這也是當中最不值一提的。”
“他會出現幻覺、聾、啞、盲,還會有情感爆發等。如果今老闆持續這種狀态和遊先生相處,知道會發生什麼?”
方晴飔的語氣并不嚴厲,相反很輕緩:“你會給他增加新的不良暗示因素,會造成症狀極速加重,會出現之前沒有出現過的症狀,例如身份遺忘、多重人格等。”
“今老闆大可以想象一下,這些當中哪一個可以用輕度來衡量。而這些所有的都不可怕,因為在這一方世界裡你我可以阻止,那麼無法阻止的内心呢?”
“他會轉變成精神分裂,會診斷為重度精神障礙,也就是重度精神殘......”方晴飔轉過頭的瞬間猛地收了尾音。
男人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一雙深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下唇因為被用力咬着所以過度泛白。
而猩紅的眼底有一層水潤,因為不夠滿所以稱不上淚,也就遲遲落不下。
“我會給他增加新的不良暗示因素,會出現之前沒有出現過的症狀,例如身份遺忘,多重人格。”
今見山拄在腿上的手使力按壓上胸口:“也就是說......他每一次坐在副駕,每一個夜深人靜,我都沒有辦法證實他究竟是不是在睡覺?”
“也就是說......”嘴唇在細微顫抖,今見山發出慘然的聲音,“他出現過聾、啞、盲?”
咬過的地方滲出血,嗓音鈍澀的像是生了鏽,一雙赤紅的眼眸全是錐心刺骨。
方晴飔被疼痛感染,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她知道,男人想從她口中聽到否認或反駁的話語。
“一年前他出現了失明症狀,長達半年沒有踏出過屋門,”方晴飔頓了頓,“幾月前他回溥市是因為失聰和失語。”
湖邊響起一聲拉長的嗯聲,像是一口氣久憋在喉嚨裡不小心溢出。
然而一聲之後又是一聲,一聲續上一聲,又像是憋悶讓疼痛難忍,隻能靠發出聲音來長呼氣。
腳下的石子發出窸窸窣窣聲,男人的雙腿不自主上下颠動,身體又無處安放的一下前一下後。
高大的身子狼狽地躬起,雙手手掌緊緊按壓在眼睛上。指尖在細微顫抖,露出的額角和脖頸有鼓起的血管。
臉頰因為緊繃而凸起骨骼,又在使勁吞咽後松懈肌肉再繃緊。
方晴飔蹭了蹭鼻翼,拿出手機将視頻發送過去,站起來說:“今老闆因為過度怨恨而出現了心理失衡狀态,這會讓你追究過往而本末倒置。你可以看一看,每次結束治療時遊先生都是怎樣處理情緒的。”
任何事物一旦出現開端就會蔓延得很快,方晴飔望着東方已經出現的淡粉色,繞過椅子緩緩往下行的方向走。
沒有走多久,她渾身震顫地停下腳步,然後像是冷意席身般一下下緊緊抱住雙臂。
隐隐傳來的哭聲像一條水中的魚目睹了砧闆上跳動的魚。
目睹了兩腮一張一翕,在停下跳動後被切腹刮鱗,期間又掙紮地跳幾下,再被鋒利的刀刃劃開皮層割下片片見骨的肉。
就這樣還在隐約跳動。
今見山緊緊抱住手機蜷縮在木椅上,壓抑沉悶的哭聲與他滑稽的模樣形成了黑色幽默。
盛放不下的雙腳是荒誕不經,吹來的涼風和升起的陽光是冷嘲熱諷,而荒謬締造了又一個僻靜地。
反複播放的手機裡傳來細微海浪聲,月白色燈光裡的男人背對着坐在躺椅上,頭發随夜色輕輕舞動。
身前是一個畫架,拉近焦距出現了一雙人,缱绻舞蹈定格在無人知曉的玻璃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