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意顯然是不會喝這杯酒的。此刻的他雖然作繭自縛,但還不願就此作敗。再加之他此刻,心中正燃燒着從前一生裡所積攢的所有嫉妒心、不平心與上位的野心,他已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南塵還是阿弦。不論那人究竟是南塵還是阿弦,隻要是替代他坐在王的位子上的,便統統需要被他誅殺幹淨。
阿弦沒能料到,祝南意看似軟和的袖子裡,藏着一把鋒利的寶劍。祝南意就這樣在阿弦和南煙面前,将那把寶劍活生生地從自己袖子裡掏了出來。他一邊發瘋似的呐喊着、滿懷不平與怨憤的呐喊着,一邊将直起的寶劍突刺向阿弦所處的方位。
“祝羽弦,祝羽弦!你究竟是什麼人啊!為什麼祝南塵會有你這樣的兒子,敢問這會是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啊!我究竟哪裡不如祝南塵、究竟哪裡不如你了,你們為什麼不可以從王位上下來,把這王者的寶座叫我坐上一坐?”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阿弦。你不是别人,你隻不過是祝南塵的兒子、祝沉淮的嫡系孫子和祝王府的世子罷了!我也不是别人。我正是王府裡的三公子,無名無分、也不能襲爵的三公子。我和你之間既沒有冤枉也沒有仇恨,隻有祖宗之間已經定下的排序罷了!”
“祝羽弦,祝羽弦!你是鬼,你是鬼!”舉着劍的祝南意不住的呐喊着。他的眼眶中有非常多難以抑制的淚水落下。祝南意一邊流着淚,一邊發出震天似的呐喊的聲響——這些聲響傳遞着他這一生,在心中飽含的所有怨怼。祝南意繼續喊道:“你是鬼啊……你是鬼,你是妖精,你是妖怪!”
“原本不論廟堂之中,還是江湖之上,都在傳聞。他們說祝家完了,祝王府要塌了,雲凰城的天要陷下來了。他們說有一道響雷劈準了祝王府,王府腐朽的木頭經不住雷劈,所以才徹徹底底的塌了的!我本以為,我在這末世之中,還能完成我最後的心願。可為什麼,外頭分明說現在是末世,現在卻又不是末世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祝羽弦。你的本事可真大呀。”
待到南意快要把話說完的時候,他說話的聲音突然降下去了,仿佛在輕聲低語。話畢,南意的臉上便又瘋狂地流淌起淚水來。他一邊哭着,一邊猙獰痛苦地笑着。待到南意嘴角的笑意變得最甚、牙齒露出、嘴角上揚成弦月的形狀時,他突然一股勁的走進了阿弦。他要朝阿弦狠狠刺去,他要刺死阿弦。
南意手中的劍鋒利無比,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凜凜寒光。
劍馬上就要刺出去了。
待寶劍刺出去以後,的的确确見了鮮血——可這鮮血卻不是阿弦的,而是祝南煙的。祝南意沒有想到,自己将妒恨盈滿,意欲不顧一切、奮力一搏,竟然殺死的是自己的姐姐。祝南煙的衣服顔色很淡,因此留在她衣服上的血迹便顯得鮮紅無比。她的裙子很長,閉着眼睛,神色也很安詳。
一旁的阿弦卻在某一時刻不見了。祝南意手握着劍凝望四周,發現在亭子裡、他的周身,圍繞着黑壓壓的一群人——那群人是帶刀持劍的影衛們。眼前唯一沒有被影衛圍着的地方,是原本阿弦的座椅處,那塊白貝母浮雕屏風的所在處。祝南意剛想往屏風那邊逃,卻被周身的影衛團團押住。
白貝母柔軟,易于雕刻,卻也是外表極為美麗之物。夏日的陽光直照在白貝母屏風上,使得屏風被折射出粉紫般的色彩。貝母看似隻是普通的白色,可一旦放去通光處,掩藏在一片白色之下的、粉紫色的幻影,和伴随着粉紫色幻影蔓生而出的、細沙一般的光粉,便會徹底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用白貝母雕刻而成的屏風自是極為漂亮的。況且這塊屏風雕工精緻,更是罕見之物。祝南意想往前行,那些圍成一團團的影衛便押着他往前走。南意定睛一瞧,發現遠看極為漂亮的白貝母屏風上,所雕刻的竟是最為鬼魅可怕的地獄變相圖。
此時在屏風的右側,一個戴着金雀冠子的腦袋緩緩探了出來。那是阿弦。阿弦仍是像原來那般,勾着嘴巴朝南意笑着,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
“原來是地獄變相圖啊……小叔叔,你所認為的人間是極精彩的。可是依照我瞧,這人間表面看似精彩,實則就是個可怕的地獄啊。什麼叫‘地獄變相圖’,這分明是‘人間萬惡顯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