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今年深秋,雲辰自從早上起床,便從未将身上裹着的、那塊棕色的狐裘,自肩上取下來。秋風吹的蕭瑟,帶給人的寒冷一如往年徹骨。雲辰吩咐殿裡的内侍把窗戶關緊、把厚厚的簾子拉上。大殿裡瞬時沒了光亮,内侍便趕忙去燭燈架子旁點蠟燭。
雲辰不知自己究竟是怎的。即使内殿裡的簾子拉的嚴嚴實實、自己也捂得像個芝麻飯團,卻依舊感到嗓子裡發癢、忍不住想要咳嗽。他從裘衣裡遮遮掩掩的伸出隻手來,拿起桌子上的一塊手帕。緊接着他便拿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眼看便要咳嗽出來。
不久後他便取掉了手帕。他難以置信自己又一次咳出了血來——這一次比上一次咳的更加多了。雲辰悻悻然轉過頭,一旁的内侍默契般的朝他奔來。雲辰頂着氣若遊絲的聲音,朝奔來的内侍道:“叫長公主過來罷。”
雲鶴提着衣裙,斜後方跟着霁秀。正後方又有兩個侍女幫忙提着她長到拖地的外衣。她飛快的奔走在宮城那些寬廣的石階間。那些石階動辄便用漢白玉砌成,令人稍有不慎便腳底打滑。況且石階細長寬廣,怎麼說來也有百八十級。
雲鶴好不容易踏到石階盡頭、正殿門口。正殿門口擺着兩個麒麟、兩個禁軍兵衛、兩個内侍。緊接着雲鶴進殿又需要天家内侍通報,打開檻門引進殿。雲鶴進殿過後,忙叫後面兩個侍女不要幫她提着外衣了。她馬上便要小跑着進殿。
她一路在殿内小跑着。原本領她進殿慢慢走着的内侍,早已被她遠遠甩在後頭。霁秀與剩下兩個侍女為了追趕她的足迹,也飛奔似的跟着她。雲鶴穿過殿中那些原本她需要慢慢走上許久才能穿過的、陳列着富麗之物的地方——她原本可以花上像現在這樣少的時間,就這樣奔跑着掠過宮殿。
“皇兄——”
“他們都說你病重了,如今一看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之間倒在榻上醒不過來了?四周的宮人怎麼沒有一個中用的?這宮城這麼大、這麼廣闊,就像一座月亮上的廣寒宮似的……如果不仔細找,就永遠也見不到半個人。他們怎麼不傳太醫啊?”
“鶴兒。太醫已經把藥給朕喝過了。”躺在龍塌上蓋着五六床被子的雲辰臉色蒼白、嘴唇起皮。他疲憊的嘗試張開眼睛,對雲鶴微笑。他笑着道:“照朕目前的樣子,喝藥沒用的。瑤兒目前才小,今年也就三歲罷。朕就她這麼一個女兒。至于兒子罷……如今沒有。”
雲辰說話的時候面帶微笑、眼睛微眯,看上去疲累而又安詳。雲鶴此刻不知為何,隻覺得雲辰說這些話的時候用意不祥。她從前在甯安宮看望太後,太後也面帶笑容的回憶過往,講話絮絮叨叨,言語中似有托孤之意。
“來……朕口渴了。給朕喝點熱水。”
“朕自打小時候起,身體便不大好。至于鶴兒你見到的、朕不論一年四季披着的氅子,朕自打小時候就披着了。朕其實是個外向之人。朕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想被困在宮裡、永遠戚戚哀哀的過一輩子。朕小的時候就像鶴兒一樣,敏而好學,可惜身體不好,沒辦法學得像鶴兒那麼多。”
“朕那時候隻要出去幾趟,就會咳嗽踉跄着回來。回來之後既不能吃油膩東西,還得喝各種各樣的藥。直到某天宮裡出了亂子……白成煥沖進宮來對朕說,朕可以當皇帝。那是朕有生以來,離外頭世界最近的一回……朕不想放棄那次機會,從今往後拒絕白成煥的話,永永遠遠被困在宮裡。那時候,朕是涉世未深的幼嫩皇子。可他白成煥是飽經世事的朝中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