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師啊……你莫提他。他可不是什麼英雄,他頂多算個奸雄。他在我這裡連奸雄都算不上,最多算個小人。”雖然洛行舟叫北行來聽消息的時候态度有些激烈,但自從洛行舟聊起“青梅煮酒論英雄”之類的事情後,蕭北行便樂意聽他的話了。蕭北行将兩手背後,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在亭子間閑逛。他還是像從前一樣隻愛聽話、不大愛說話。
在蕭北行還是湛雁歸的時候,他曾以為白成煥是個十足的翩翩公子——那時候他見到的白成煥,性子沉穩能扛事,姿态翩然若谪仙,見多識廣博文通達。而後來湛家敗落,他從湛雁歸變成了蕭北行,卻得知祝南塵是給白成煥殺死的。
作為祝南塵曾經并且是永遠的至交,北行保佑南塵平安。不管作為祝南塵的至交還是蕭北行本身,北行都覺得白成煥是個卸磨殺驢的小人。
“對了,行舟。你可知道南塵……不,祝氏新王的名字叫做什麼?”北行方才聽見洛行舟提起白成煥,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早在他心中埋藏已久的、南塵之死的困結。于是北行出于悲傷,南塵二字便不受控制地從他嘴邊脫口而出。好在他及時改口。他想知道南塵的兒子(大抵是南塵的兒子)名叫什麼。
此時阿弦正從溪邊歸來至茅草亭子邊,瞧見蕭北行與洛行舟二人。阿弦隻身一人登上亭子的階梯,正好撞上向行舟問問題的蕭北行。北行驟然間感覺有人稍稍撞他,擡頭一看竟是由溪邊趕過來的阿弦。阿弦見鬥笠之下北行的面龐露出稍稍驚愕的表情,便禮貌作揖笑道:“蕭北行先生。”
阿弦本就鳳眼細眉、鼻梁細而挺,五官皆呈現出上挑之勢。待阿弦笑起來時,他的五官仿佛勾起來,整張臉仿佛沉浸在濃濃的笑意裡。這種面龐與笑容顯得有些不真實,像是玉刻又像是美麗的畫皮。他的手與碎發都擋在臉龐前面,整個身子微微躬起,與蕭北行和洛行舟之間呈現出自然而然隔開的空間。
蕭北行與洛行舟二人皆被阿弦的舉動驚訝到了。他們二人先是紛紛一愣,随後又相視而愣。緊接着二人臉上的表情由發愣轉為驚訝、再由驚訝轉為十分歉疚的神色。蕭北行與洛行舟二人一左一右,将僅是微微躬起身的阿弦緩緩扶起來。
洛行舟連帶蕭北行紛紛說道:“公子、少俠啊,咱們都是江湖人,咱們是不必拘禮的。江湖人作揖磕頭的時候少,根本不像那些朝堂官員、天家貴胄,每天不作揖磕頭就渾身難受。那些顯貴人家聽說還要管人怎麼擡頭。我們江湖哪裡管得起這些!人生在世,舒适暢快即可。哪怕你像我和蕭兄這般翹着腿,也沒人說你有辱斯文呐!”
蕭北行上下打量着初次見面時自稱作少俠的、朱紅衣裳的阿弦。他不僅皮膚白淨細膩,頭上的簪子是玉簪,渾身上下能看見的皮膚處更無一塊曬傷、老繭之類——他的衣裳将他裹得嚴嚴實實。北行初次見他的時候,便懷疑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是啊。人生在世,應當尋得舒适暢快。”阿弦站在茅草亭子下,整個人面對着郁郁蔥蔥的山林。他将兩手背後,又把頭揚起,眯着眼睛安然地笑。緊接着他又睜開眼睛來,把頭緩緩地低下、凝視着方才對他說話的洛行舟。阿弦道:“敢問這位先生尊姓大名呐?”
“哦。在下洛行舟,同蕭北行先生早先認識。”洛行舟被阿弦盯得有些彷徨,趕忙支支吾吾回答道。
“是啊。你們都是江湖人,活得舒适暢快。”阿弦望着林中綠色層層、光影重重,又看見他方才湊過去的那條清澈的小溪,與蹲坐上去的那塊悶青色的硬石頭,便覺着心中七上八下、怅然若失,随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