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悲劇之中,麻木隻是反抗的最基本形态。不說話有時并不代表不表态,反而代表不說話的人已然被時局逼上絕路,為了自保而選擇封住嘴巴。但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閉嘴也是要分個時候的。倘若閉嘴之人閉嘴不成,又被逼到了三而竭的程度,則他便又要激烈的開口了。
此時此刻的白成煥,已經将自己的親生兒子逼到了三而竭的狀态上。永羲如今已經大了,因此他再也受不了藏在竹林裡裝聾作啞。此刻正值雲京城甯靜的夜晚。白府白成煥的書房裡,燭燈黃色的光影斜斜的照着。成煥、永羲父子倆個正在書房裡大吵大鬧。
“白成煥,你個叫人給你送命的腌臜東西!我從出生忍到現在十好幾年,才終于有了這麼一天。你是不是為了叫我幫你實現你的目的,你打着冠冕堂皇的名義,什麼都可以讓我去做?如果冬天你病了要吃魚,你是不是就叫我上冰窟窿裡,即使我死了、用體溫把冰融化了也要給你抓去?”
罩着杜鵑紅燈罩的燭燈發出昏黃色的光亮——那些光直直映照着永羲的臉龐,将他那副俊朗剛毅的面孔照得一覽無餘。永羲此刻睜着他那亮堂堂的眼睛、支棱着他那生的硬朗的眉毛,像是絲毫不畏懼般的、死死質問着白成煥。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算大,可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傾訴埋沒多年的委屈一般。他話中的字字句句都像細針一般紮進白成煥的心坎。
此刻感到猶如萬箭穿心一般的白成煥頓時慌不擇路。他先是像惡狼似的怒不可遏的睜開眼睛,而後又挑起眉毛、面色猙獰的朝兒子動怒着。随後腦中被氣得一片空白、仿佛失去理智慌不擇言的他,直接提起手中握着的木頭拐杖就要往永羲身上打。
眼看着木頭拐杖就要往永羲身上打去,面露猙獰的白成煥突然像鬼一樣露出牙齒,随即朝自己的兒子大喊道:“逆子——”
“逆子,你個逆子!虧得我今天不打你,因為你父親我如今還要有話跟你講……待會兒再打你。你竟敢罵你父親是腌臜之物,你好大的膽子,白永羲!想當年你父親我在立辰之亂中殺将出來,好不容易讓天下人刮目相看。想當年你父親我含辛茹苦将你培育大,将你培育成最優秀的孩子……我兒一定要飲水思源呐!”
“為父親的本以為我兒性情乖順,是最懂得孝敬尊長、維護君主、飲水思源的孩子。結果沒想到我兒竟狡詐的像個狐狸!哎呀呀……真是該死,該死!”
此時的白成煥正在氣頭上,甚至連視線都氣得有些模糊。他可以相信世界上任何東西的銷毀——甚至是自己初心的毀滅,卻不可以相信舊秩序的隕落、不可以相信自己兒子的違逆。從前的白成煥可是如同谪仙人一樣道貌岸然的存在,從前的他可是同腌臜二字沒有半點關系的。
白成煥哪怕自己騙自己,也一定要自我欺騙到底。況且現在一切還沒有結束。百足蟲就算死了,身體也還沒僵硬。所以白成煥哪裡知道自己究竟是赢了還是輸了呢?其他人又從哪裡知道他們是赢了還是輸了呢?因此白成煥決定狠狠賭一把,就賭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