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丸蓮耶正對着他滿意的微笑，蒼老的臉皺起來，陰沉而猙獰。

立在他身邊則是一臉關切的哥哥。

他下意識移開目光，想要躲避那關切的視線。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來吧，給我注射吧！”

烏丸蓮耶笑起來。

森下走過來，将同樣的藥液注射到了老人的血管中。

烏丸蓮耶的嘴很快張開了，發出一陣一陣的嗬嗬聲。

而後他又渾身顫抖起來，如篩糠一般。他向前探身，好像要抓住什麼東西，又抓不住。

他掙紮了一會兒，而後好像被人抽幹了力氣一樣，身體軟倒在座椅上，再不動彈了。

屋裡裡有好一陣是寂靜無聲的。

過了半晌，烏丸尚司發出驚疑不定的聲音：“父親？”

沒有回應。

森下裕介皺着眉，伸手摸了摸老者的脈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說道：“沒呼吸和脈搏了。”

“怎麼會這樣！”

烏丸尚司急忙跑到父親面前，伸出手搖晃他的身體，但無濟于事——老者确實在自己的椅子上失去了生命。

“他死了。”森下冷漠地說。

“可是怎麼會？明明實驗是成功的，藥劑是成功的，怎麼會…？”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旁邊的烏丸茂春笑了笑。

他輕聲開口：“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與父親身上流着的，是不一樣的血吧。”

烏丸尚司聞言，震驚地擡起頭，望向自己的弟弟。

“小春，你在說什麼？你……”

“父親沒有告訴過你嗎？這種藥劑是根據我的基因造出來的。當初父親可是将我派到林小姐身邊，讓她制藥的哦？”

“至于用無關的基因造出來的藥注射到體内會有什麼後果……父親不是已經說明了嗎？”

“還有，我不叫烏丸茂春，不要整天小春、小春的叫我，”黑發青年歎了口氣，“這個昵稱真的很蠢，哥哥。”

森下裕介退至一邊，冷眼旁觀着。

“可、可是！你怎麼會不是父親的孩子呢？難道你……”

烏丸尚司沖到弟弟面前，雙手抓住了他的領口。

被抓着領口的黑發青年臉上浮現出笑意。

“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遊戲我已經玩夠了。哥哥，我從前過着什麼樣的生活，被接到烏丸家之後，又過着什麼樣的生活……這些，你都不了解吧？”

“在你眼裡、在其他人眼裡，我隻是一個可憐的、軟弱的、無依無靠的私生子。”

“因為被親生母親抛棄，所以隻能接回烏丸家，換上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的身份。”

“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對你們感恩戴德？哈哈哈哈……”

黑發青年有些癫狂的笑了起來，全然不顧被抓住的領口。

“我感激極了！謝謝，謝謝你們！這麼好心地把我接來，給我複仇的機會。”

“烏丸蓮耶，他害死了我的父親，囚禁了我的母親，讓她在絕望和痛苦之中死去。萬幸，烏丸蓮耶以為我是他的孩子，哈哈哈哈……但我不是。

“我的身體裡流淌着的，不是仇人的血，而是我父親和我母親的血……”

“哥哥，每天我生活在這棟冰冷的宅子中，與仇人朝夕相處，你們的笑臉就像我每天飲下的苦酒，讓我清醒又讓我痛苦。”

“那種折磨……像你這種傻乎乎的、從蜜罐裡長大的人是不會懂的吧？”

烏丸尚司的手松開了。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曾經的兄弟。

“所以，你每天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就是為了在以後的某一天将我們殺死嗎？”

黑發青年怔了一下，接着笑道：

“我是個弱小的人，沒法像英雄那樣拿起刀劍，坦坦蕩蕩地将仇人殺死在決鬥之中。我隻能用不光彩的手段，擺出弱者的姿态讓人同情。”

“哥哥，家裡的人都對我很防備，讓我很難實施自己的計劃呢。除了你。哈哈哈……你真的很好騙。保護我、關愛我，就像我們真的是兄弟一樣！多麼可笑啊……”

“小春，你——”

“我說了不要那樣叫我！”

黑發青年突然大吼起來。而後又馬上平靜下來，微笑着說道：

“曾經的名字已經被我抛棄了。現在的我，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名字。”

“不，也許那不能算名字，隻是一個代号，但我很喜歡。”

“朗姆……”黑發青年笑道，“叫我朗姆吧，哥哥。”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森下裕介聽到這裡，突然怔了一下。

而烏丸尚司隻感覺如墜冰窟。“所以，朗……朗姆，你是故意害死父親的。這是你的複仇……”

黑發青年一臉驚訝。

“哥哥，你在說什麼？害死父親的難道不是你嗎？”

“什、什麼？我怎麼可能……”

“你早就不滿于父親長久地呆在烏丸家家主的位置上，想要取而代之。”

“在得知林小姐研究出針對父親疾病的藥物之後，你對林小姐的住宅發動了暴力的襲擊，并将一切粉飾成對于父親的關心，再暗地裡将藥物替換成毒藥誘導父親注射。”

“看見父親痛苦地死去之後，你自以為陰謀得逞，想要一并殺死在家族裡礙眼的私生子弟弟……”

黑發青年從腰間取出手槍，反手握住槍口，将槍塞進烏丸尚司的手中，槍口對準自己。

烏丸尚司下意識地想要掙開手，卻被黑發青年緊緊地握住。

“砰！”

一聲槍響。

烏丸尚司身體一抖。

“卻不成想，那個私生子運氣竟然好的出奇，第一發子彈是空彈。”

“可憐的烏丸家大少爺，機關算盡，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犯下弑父的罪行，結果反而被弟弟奪走武器，死在了慌亂的反擊中。”

“怎麼樣，這個故事你喜歡嗎，哥哥？”

“……瘋子。”烏丸尚司喃喃道。“即使烏丸家曾經虧欠過你，但這麼多年來，難道你就對家人一點感情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還是不懂啊，那是你的家！那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早就被烏丸家毀掉了。”

黑發青年緩慢地将槍對準烏丸尚司的腦門。

烏丸尚司沒有反抗，隻是凝視着這張和自己一點都不一像的臉。

半晌，他說：

“……對不起。其實我一直……”都想讓你有個家的。

隻是沒能做到。

他從沒注意到弟弟内心的痛苦，也沒有盡到兄長的職責，保護他，讓他不受到外人的傷害。

一直以來，他都由衷地為出生在烏丸家而感到驕傲，為能夠擁有如此英明的父親和聰穎的弟弟感到驕傲，為家族所具有的榮耀、财富和權力感到驕傲。

而僅僅兩個月，他周圍的一切就全都變了。

父親成了食子的惡獸，弟弟成了弑父的仇人……而他自己，則是夾在他們之間，愚昧而毫無自覺的小醜。

他還滿心做着家庭和睦、長生不老的美夢。

真是太可笑了。

烏丸尚司看見黑發青年舉起了槍。

他沒有反抗，隻是看着黑洞洞的槍口閃過火花。

為什麼事情變化的那樣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