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一樓大廳人聲熙攘,二樓雅室卻是平靜幽香,初暒側身沿着牆邊悄聲前進,試圖探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屋子。
方才在那面攤打聽到這望江樓正在舉辦詩會,可是據她所知,自年前起,苟旦就曾多次來晁都聽講,到底是什麼詩會,居然辦了這麼許久?
前幾日晁都城裡忽然加強了警戒,這望江樓裡卻仍舊人來人往,圍觀大哥又說鬧劇每隔幾日就會演上一回,如此頻繁的聚衆鬧事,官府為何連巡街小卒都不派上一個?
自守城卒吏按名冊巡查柏橋村已經過去好幾日了,可是在初暒身邊并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她有想過那人或許是好心,可又一思忖發覺,那人如何知曉晁都城會忽然加強戒備,并且在那之前就将自己的姓名填補上,而且……為何那晚巡查的陣仗似乎要比她刺殺慕峰青那日還要大……
初暒可獨自進城的機會不多,有太多事情都無法及時知曉,因而她需得抓住每一次打聽消息的時機。
雖然心中清楚此舉十分沖動,但是明日過後她就要去安南山莊讀書,自己倒是可以拍拍屁股潇灑走人,可是初家父母和兄長還留在柏橋村,不搞清楚到底是誰将初眠眠這三個字補進進城名冊中,這個人又究竟是何目的,初暒實在不能安心離開。
幸好她耳力不錯,即使隔着牆壁和門闆也可以辨明雅室裡有無人聲,可等她巡過幾間屋子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對。
那位圍觀大哥曾言,沖着玉衍君的名号就有大把的富貴學子趕着來望江樓送銀子,可她走過幾間竟都隻是空屋子。
沒瞧見人,初暒索性也不摸着牆走了,她大搖大擺的随意推開雅間大門,在桌上抓起一把瓜果花生塞進衣兜裡,疑惑,“人該不會都在樓下打架吧?樓下兩派打的熱火朝天,怎的正主連個架也不去勸一勸……”
她邊吃邊往前走,沿着二樓過道一直來到了遠離街邊的另一處連廊。
這裡日光明朗,一擡頭便可望遍晁都風光,初暒原先久駐邊疆還從未見過這樣甯靜祥和的都城,竟看得入了神,此時卻不知從哪裡滾來一根竹簽,正正停在她腳後跟将落之處,她沒有留意一個踉跄過後險些滑倒在地。
這聲響動恍若驚動了誰,初暒視線從地上竹簽上擡起那瞬,連廊牆壁那側的窗子忽然被人緩緩從内裡拉開。
日光明朗,身後的都城風光甯靜祥和。
春風好像也被木窗晃醒,吹散了初暒胡亂挽在耳邊的碎發。
她愣住了。
房内那人也是。
樓下的吵鬧聲戛然而止,于是初暒聽到他用帶笑聲音,說,“你這雙眼睛,好似我一位故人。”
初暒也打量着他,笑說,“你這相貌倒也不像是百姓們誇張了。”
她在笑,于是那雙眼睛更明亮了。
齊煴玥抑住心神,看向窗子一旁牆壁上懸挂着的畫像,像是在确認什麼,等他意識到應該留住窗外的女子時,再擡眼卻隻看見了一望無際的晁都風光。
美色誤人。
消息沒有探到,自己這張臉又暴露了。
初暒捏着方才拾得差點讓自己滑倒的竹簽往面攤走。
這竹簽有果肉聞味道像是山楂,不是茶樓裡準備的吃食肉串,那就是從外頭來的。
文人雅士舉着糖葫蘆去望江樓參加詩會?
初暒怎麼想都覺得滑稽,可靈光乍現之際又想起,無風無人,這竹簽怎麼會滾到自己腳下呢……
她下意識在街上搜尋,目光在身後一個扛着稻草靶子賣糖葫蘆叫賣的老漢身上頓住,她比劃着手中這根竹簽的長度一步一步朝那老漢走去。
“大爺,耽誤您生意,打聽個人成不?”
初暒長得俊俏,臉上堆出笑來更顯乖巧,賣糖葫蘆的大爺本就喜歡孩子,于是呵呵笑道,“丫頭,想打聽什麼?”
“我見一個男子在您這兒買糖葫蘆,那人買完就往望江樓去了,他剛剛亂扔竹簽絆了我一跤,我氣不過,因而想打聽打聽他的相貌好去尋仇。”
她這話說的十分孩子氣,于是老漢也像哄孩子似的應和她,“哦呦,那可真不像話,我這糖葫蘆平常賣給婦人與孩子最多,不過……今日确有一位長得老高的英俊兒郎因饞嘴來我這買糖葫蘆了,要說相貌嘛是記不清的,印象中隻記得他腰間配着玄色寶劍,身上還有一股極淡的枇杷葉之類的草藥香味。”
批把葉之類的藥草香?
枇杷葉是止咳藥草。
初暒想起初次進城搭的那架馬車。
“晁都城中受委屈的人多的數不清呢,丫頭雖說絆了一跤,但萬幸沒傷着,你一個人就莫要在外頭閑逛了,快快回家去吧。”
她将手中的竹簽遞給賣糖葫蘆的老漢,“知道了,多謝大爺。”
初暒道過謝轉身往回走,可是越走便越覺身後的腳步聲越大,忽然……她感覺自己的後頸一陣刺痛,身子一軟便什麼也覺察不到了。
“人呢?”
領命來尋人的近情飛快跑到街邊張望許久,卻并沒有發現先生口中那位高挑瘦弱的小姑娘。
“先生,今日天氣不錯,日頭也耀眼,您盯着這畫像太久,也該歇歇了。”
這是說他眼花呢。
齊煴玥揚了揚唇沒有回他,隻擡手将挂在牆上的畫卷輕輕擱置在書桌上。
近情歪着脖子,也看向這幅先生閉着眼睛也能摹出來的畫作。
這畫上是一位騎着奔騰駿馬的少年郎,他手執墜纓大刀,身着殘破戰甲,滿身滿臉的污血與黑煙,就隻有那一雙眼睛清澈明亮、恣意張揚。
“我再眼花,也不會将那雙眼睛認錯。”
近情問,“可您說,那個小姑娘高挑瘦弱,誰家高挑瘦弱的小姑娘會手執墜纓大刀,身着殘破戰甲呢?”
這話倒讓齊煴玥眉頭輕蹙,他垂着眸默了片刻,才用衣袖拂散畫上不存在的虛塵後将畫卷收進畫筒,“樓下衆人可散了?”
近情點頭,“回來的時候我見掌櫃已經将嶄新桌椅擺好,各地學生也都重又聚在一處論學了,咱們這裡動靜這麼大,可是怎的晁都城大小官吏問都不曾問一聲?”
齊煴玥:“想來是有人替我打過招呼了。”
“誰這般多管閑……”像是想到什麼了,近情趕忙轉了話頭,伸手為先生點茶,“今日我在樓下閑逛時,無意間聽人說北漠和親使臣一行人不日就會抵達晁都,宮裡派了人去迎,可傳回的消息卻不像是好的。”
齊煴玥颔首捏着茶盞詢,問,“近日可有祖父與兄長的信件回來?”
“不曾有呢……”
近情有些支支吾吾,齊煴玥笑了笑,道,“你直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