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班?時下并非年關,亦有傩班搭台演戲嗎?”謝尋微問道。
傩班傩戲她是知道的,《禮》有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傩,以索室驅疫。”人避其難謂之“傩”,此乃自商周時期起曆朝曆代“驚驅瘟厲之鬼”所辦的祭祀活動,意在驅鬼逐疫、消災納吉。
此舉并非民間所獨有,建章城内亦有此傳統,隻不過依照慣例,京中傩戲多與節序變化密切相關,一般僅在年關臘月亦或時序更替之時方才舉辦,多為暮春三月、仲秋八月及年關臘月,一年多不過三次。時下端午方過,正值夏時,謝尋微不免有此疑惑。
“你久居京中有此疑惑并不奇怪。”姜姝尤講道:“江陵一帶不同于建章城,南北方約定俗成以江水為界,北地多依建章慣例一年三戲。而南方則将傩戲細分為多類,除去京中獨有的傩壇大戲“天子傩”、“傩壇大戲”,以及僅在國社之内方可見到的“國傩”之外,還有一種供庶民與天同享祥樂的“鄉傩”。天子傩及國傩多為祭祀祈福等法事,而鄉傩則不同,大至請神送神,小到婚喪嫁娶,隻要銀兩備足,均可請傩班舉行儀式,故而并不依時序,更不限次數。”[1]
言罷,她飛快地掰了掰手指,道:“這大抵已經是自年初以來,我見過的第五六個傩班了,不知這次又是哪家高門大戶為何事所請……”
謝尋微心下盤算一番,又問道:“也就是說,這傩班并非本地固有?”
姜姝尤道:“江陵府下四十二縣,傩班是何處有需便到何處去,自不在同一處久居。”
謝尋微道:“那麼也就是說,傩班的人,當地之人并不全然認識?”
“那是自然。”姜姝尤道:“且不說認不認識,面具一戴,便是人鬼難辨,傩班通常隻管跳完傩舞唱完傩戲,下了台美滋滋兜上那白花花的雪銀揚長而去便是,何來的人情往來一事。”
謝尋微心下思忖一番,道:“或許,這正是我們混出江陵的絕佳時機……”
姜姝尤微微皺眉,不解謝尋微此話之意,轉頭稍加思索,方恍然大悟,謝尋微大抵是想混進傩班,待傩戲儀式結束後,再随之混出江陵府去。旋即她又想到什麼,當即轉頭問道:“可這傩班我們要怎麼混進去?”
二人正待思量着,便聽得一連串清脆悅耳的鈴铛聲響自身後方向傳來。
謝尋微回頭一望,見不遠處三五人馬開路,随行侍衛女婢約有一十二三,護着一駕馬車緩緩而來。
本朝儀制概循《周禮》--“天子駕六,王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一。”此車以雙馬馭駛,且雙馬通體黝黑,毛色油亮,想必是當地頗有聲望之族所有,而再看車廂,四檐飛翹,皆懸銀鈴,車身飾以雕花綴紋,四周垂簾均為水雲紗質,飄舉時如見波光蕩漾、水雲相接,此紗為江陵府獨産,織造難度大,一年所貢也不過百匹,此地能用此紗之人絕非等閑之輩。
--香風漸近,鈴音之中隐隐可辨女子低低啜泣之聲。
午間的日光被柔和的暖風裁剪成絲絲縷縷,蒼翠欲滴的草葉被鍍上一層金箔似的光暈。
馬蹄聲止,臨溪停靠,身着一色湖水藍衫的婢女款款而來,各自手中有的捧着銅盆,有的捧着盥巾,看樣子是要為車中女子淨臉。
姜姝尤連忙拉着謝尋微及姜雀,往旁側的樹下躲了躲,又将聲線壓低:“這是溪谷山莊的馬車,你瞧,車上和那些婢女的衣服上都飾有忍冬紋。”
“溪谷山莊?”謝尋微隐隐約約感覺好像對這個名字略有印象,但一時又并未想起,于是問道:“這溪谷山莊是什麼來頭?何人所建?又作何營生?”
“此事說來話長,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這江陵府明面上由官府統轄,實際上是三足鼎立的局勢。其一是我朝府衙,司理江陵大小政務;其二是主管碼頭上下事物的四海幫,行船走水;其三便是這溪谷山莊。前兩者雖說一官一匪,但實則背地裡早已暗通款曲。”
見謝尋微聞言皺了皺眉,姜姝尤頓了頓,又将話鋒一轉,道:“而唯獨這溪谷山莊不同,它傍山臨水而建,遠避塵嚣,既不插手官府,也不插手民間,但天下名茶半數皆出自于此。據悉此山莊乃私人所建,一年隻在夏冬兩季對外開放次,憑帖方可入内,且隻邀天下英傑。”
此一番話,倒叫謝尋微想起來了,早在禁中時,先帝曾賞給過東宮一塊龍團茶餅,名為“玉葉長春”,便是出自此地,此茶乃被列為“歲貢”,可見其非同尋常。
謝尋微回憶一番,又問道:“雖說這山莊是集天下名茶之所在,可這似乎也并不足以令其成為與官府分庭抗禮的所在……”
姜姝尤撓了撓頭,好似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兀自沉吟良久,忽道:“你還不知道我們這個村子叫名字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