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雜以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蜿蜒至一處洞門前,自外向裡看去,可見庭中立着一棵十抱有餘的連理樹,綠葉蓊郁,枝幹交纏,幾有參天之勢。樹冠籠罩的濃陰下,善男信女為求姻緣長久美滿,在樹幹及低矮的枝幹上都系滿了紅色的祈福帶和許願牌。
左不過“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之類的情話。
神秀大師不以為然,嗤笑道:“情情愛愛,落入俗套,都是俗人!”
謝尋微跟在神秀大師身後,從紅線交織的古樹下飄然而過,與無數個陌生名姓擦肩。
她好似能聽見風中無數顆心的怦然,這樣熾熱、濃烈且真摯的愛意,必得是愛到深處時才許下的千金一諾,這樣懷揣着一腔真心的愛意流露,又怎會輕易落入俗套呢。
尚有眷愛在,何處不仙宮。
謝尋微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了。
--何必去同一位武癡分辯情愛呢。
殘陽一抹,山邊隻餘下半截的日,烙印般拓在金紗似得霞光裡,天地之間一派悠然曠遠的氣象。
神秀回頭深望了這個後生晚輩一眼。
謝尋微站在鎏金的暮色裡,任由日色兜頭而下,将一身粗布素衣染得金黃。光影浮動間,人世間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朦胧,她分明置身于内,卻又好像遠隔于外,斜晖澆在她兩肩,恰似折在一柄貫日的利劍鋒刃之上,那不是蕭索、更不是孤傲,那是寶劍出鞘後難以掩卻的鋒芒。
是什麼讓她如此年少便有了如此氣度呢?
他沒有問。
在一瞬的失神間他或已感同。
二人停停走走,繞着連理枝走了三四圈,又在兩處石燈之間停留了片刻,神秀這才找到位置。隻見他在一處石燈旁蹲下身,竟是探手撥開雜草往燈柱後摸了摸。
“咔嚓”一聲。
對向的石燈向左移了半尺,地上赫然出現一個方洞,台階下方延展出一條甬道來,深不見底。
謝尋微驚道:“此地如何會設有密道?”
神秀仰頭望天,似是思考了一瞬,眼裡閃過一絲黯然,旋即笑嘻嘻地轉過頭朝謝尋微攤了攤手,道:“我也忘了。興許是少時貪玩,同師兄們一起挖來藏酒的。不重要、不重要,我們下去吧,裡面連通着月老祠,待會兒玩完了我們還可以直接從月老祠那邊出去。”
謝尋微點點頭,跟着神秀從甬道樓梯爬下去,左行右繞才來到月老祠下方。她猶豫了一瞬,又編了個謊:“大師,即是我與友人約好同玩,貿然帶上大師隻怕小友會心有不快,可否委屈大師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神秀大師聞言“哼”的一聲,道:“徒兒啊徒兒,躲貓貓竟不想帶上師父,不孝、不孝。”
話雖如此,他卻就勢給自己找了個空處,又用袈裟撣了撣地上的落灰,“不過我們先說好,你下次來得給我帶一壇好酒,就當是拜師禮了......不!兩壇,還有一壇算我幫你忙的酬勞。酒要江陵府最好的杏花釀,老和尚我饞了十幾年了,想當初我......”
謝尋微一楞,和尚喝花酒,倒讓她想起了日前建章城相國寺的一燈大師。想起一燈大師就也難免會想起那個帶她吃陽春面的人,她的眼裡閃過一絲冷厲,思及于此她朝神秀匆匆一拜當做應允,便加快腳步爬了上去。
爬上來之前她還在猜想,上面大概是月老祠的什麼位置,香案下嗎?月老祠并不大,能藏下人的地方或許也隻有香案下了。
謝尋微拍拍衣襟上的塵土,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頭頂上方的石闆。
有日光鑽入縫隙,照得她靈台一亮,眼前登時模糊不清。她下意識用手背擋了擋,片刻才挪開衣袖微微睜開眼睛。
嗯?這是哪個月老祠的哪個位置?
謝尋微努力眨眨眼,未敢妄動。
她左右看看,眼前除了泥胚什麼也看不見,似乎被什麼擋住了,而方才的日光似乎是從頭頂上方照射而來的,她輕輕将腳下的石闆推至半掩處,悄悄弓起身,探頭往上看了看。
一名女子提裙邁入祠門,先在門内不遠處點了三炷香,旋即在香案前以香抵額拜了拜,繼而同立于一側的小沙彌行了個合十禮,二人低語兩句,小沙彌道了句“阿彌陀佛,施主自便”,随後退至門外,替她合上了門。
女子轉過身跪在蒲團上。
梵音笃笃,寶铎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