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一整日都陰陰沉沉的，天是香灰色，連帶着天地萬物都褪去華彩，姜姝尤帶着姜雀回來時，天已微微泛黑了。

薛楚自幼在乞丐堆裡摸爬滾打，人情世故他看得最清楚，一刻鐘前見姜姝尤帶着姜雀回來了，便說出門去找些吃食來，匆匆便走了，給姜姝尤和謝尋微充分留有了一方獨處的空間。

原以為這場有如斷線的雨會沒完沒了地下上一天一夜，不曾想時至傍晚雨就停了，風也早已稍稍止息。

謝尋微兩臂交疊墊在下巴下，趴在窗棂上，靜靜地數着牆根低下那幾株或藍或紫的小花，腦海中将這幾日發生的事一一過了一遍。

姜姝尤在哄姜雀睡着後，就自己在泥爐前鼓搗半天，神神秘秘地将薄如蟬翼的一張面具覆在謝尋微的臉上。

觸感冰冰涼涼的，因是剛制成的，還有點濕滑，不甚妥帖。薛楚家自然沒有女兒家用的梳妝台，好在尚有一方缺角的銅鏡，想來是哪家婦人丢的，叫他撿來了。

謝尋微對着銅鏡按了按面具邊沿，她從前有在書中讀到過，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殺手們大多通常會用此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改換樣貌，以免被仇家記住。

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姜姝尤竟然也會此法，或許是姜姝尤頗愛鑽研醫術的緣故？

她擡頭看了看姜姝尤，頃刻便将心中疑慮打消了。

姜姝尤幫她調了點膠狀的藥汁塗在耳後以作固定，又煮了姜汁，塗在其脖頸處，讓皮膚顔色看起來相對蠟黃，且與面具顔色一緻。

“姜姐姐，你瞧瞧，還認不認得出我？”

謝尋微舉着燭台，微微仰起頭。

這面具雖不能改變人的骨骼走線，但卻能在面容上稍加改動。譬如說她原本吹彈可破的玉肌眼下已經改成了一張病殃殃的黃臉，而她原本的左右兩道輕纖的文殊眉已然隐在面具下，赫然變成了兩道尾梢向下垂彎的細煙眉。僅是在細微之處稍作改動，便使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唇紅齒白的小郡主轉眼便成了誰家後院的灑掃丫鬟。

燭火搖動間，姜姝尤湊近了仔細端詳上一番，心覺哪裡都好，就是這雙滌珠點漆般的眼睛太過惹人注意，硬是在這樣一張死氣沉沉的蠟黃小臉上生出幾分流光飛舞般的明媚來。

“不妙、不妙……”

她兀自沉吟一聲，又四下看看手邊的工具，道：“不仔細瞧是瞧不出原本的樣子了，但你雙眼睛太過招人，得想個法子……”她思量片刻，拿出一杆筆，蘸着藥汁在謝尋微的臉上又塗抹上一番。

“這便好了，你自己瞧瞧。”

姜姝尤左右打量了幾遍，确保無誤後，這方擦擦手。

怕藥汁未幹，謝尋微隻敢用指腹輕輕碰了碰面具上姜姝尤方才畫過的位置，再對着那方缺角的鏡子照了照。

--姜黃的膚色、下垂的彎眉，眼尾有幾道細褶，鼻翼上點了一顆芝麻大小的黑點，再加上一道長長的紅色印記自右額額角蜿蜒爬行至眉上，眼下她雖在笑，卻好似比哭還駭人。

謝尋微摸着臉上過分逼真的面具，旦覺好笑，心裡卻不免安心上了幾分。

此前她一直以黃泥塗臉，又将面容隐匿在鬥笠之下，幾日裡隻敢貼着牆根走路，難免擔心一個不經意間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但眼下有了這面具，便意味着她被官府認出并被其抓捕的可能性降低了許多，更意味着接下來她在江陵府的活動範圍也不至于太過局限。

“記得不要讓面具泡水過久，不然會逐漸失去黏性。面具如有需要，最好每隔五到七日一更換，為了确保與自己的面皮貼合，即便是睡覺時也不要取下來，習慣兩日便舒服許多了。”

姜姝尤一邊講一邊給自己也貼上一張藥膠面具，在土地廟那一晚想必官府已經起疑，追捕時定會留心與謝尋微一道不知所向的姜姝尤。

萬事俱備後，她用一張小網将藥渣濾出，盡數倒在牆根後面的大樹底下，又回到屋内重新架上瓦罐，又煎上了一副藥材。

謝尋微點點頭，指尖摸索着鬓角邊緣，在凸起處又沾了點姜汁将細微處貼好。面具上的面孔似乎比謝尋微年長上十餘歲，她不免又憂慮幾分：“隻是我這聲線，怕是與這面容不甚相符啊。”

姜姝尤拿着手中的小蒲扇敲了敲身前咕嘟咕嘟冒泡泡的瓦罐，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喝了它，保你聲音滄桑沙啞得如同北漠之人一般。”

“什麼藥還有這種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