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軒中而出,原路而返,轉過一個彎後,不知為何竟越走越快。
雨絲細密如針,聲勢漸漸激昂,掩蓋了太多聲息。
謝尋微正當回憶來時之路時,冷不防一隻手驟然伸出,将她拖到草叢裡去。
不待她驚呼出聲,眼前一道銀白閃過,卻不是閃電,而是劍光。
--這把劍一直藏在傩具裡,從劍柄到劍鞘都僞裝甚好,竟一直無人發現。
謝尋微下意識将頭往左一偏,寒光銳而厲,極為驚險地自她鬓邊擦過,斬落幾縷發絲。
電光火石間,她驚出一身冷汗,霎時便握緊了袖中瓷瓶,謹慎問道:“閣下不是傩戲班子的人,來溪谷山莊怕不是另有所圖?”
越昭冷笑一聲,“閣下也不是溪谷山莊的人,難道敢說來此不是别有目的?”
隻這一句,謝尋微的心瞬間便涼上幾分。
劍在頸上,她腦中迅速回想了一遍,那日她拿着海棠玉環找到彭老大的時候,越昭也在場,雖說是兵行險招,但按理說也并不至于引起懷疑,況且倘若越昭有所懷疑,那麼那日在來福客棧便會戳穿她的身份,沒必要等到今時今日。
至于來時一路她都謹小慎微,并未過多言語,故而沒什麼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越昭卻如此笃定她并非溪谷山莊之人,這是因何?
除非……
謝尋微靈光一現,諸多線索便串聯在一起,她腦海中逐漸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但眼下還需要對方一個肯定的答案,于是她率先開口道:“閣下可知無妄山問劍山莊?”
她在賭,哪怕隻有兩成的把握,她也隻能孤注一擲。
夜色愈濃,今夜有雨無月,兩旁有樹無人,偌大的溪谷山莊,她的身份存疑,傩戲班子當她是山莊之人,山莊當她是傩戲班子之人,也就代表着即便是他現在動手将她殺了,隻怕也無人知曉。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謝尋微隻得抿了抿唇,靜待他的下文。
劍尖寒芒一閃,又離脖頸近了一寸,雨水濺落在雪亮的鋒刃上,将謝尋微藏匿在面具下的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映得一覽無餘。
越昭眯了眯眼,目光如電:“你似乎沒有發問的資格,将你我的時間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上,而是更該擔心你的項上人頭保不保得住。”
他似乎并不為謝尋微的話而有絲毫所動,又冷聲道:“說,那個海棠玉環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有此一問,謝尋微對他的身份便有了七成的把握,故而她不答反問:“閣下既是溪谷山莊之人,隻消堂堂正正自正門入園,又何必喬裝打扮,借以傩戲班子的身份混進來?想必是在擔心……原本的身份,如今已不便在山莊内便宜行事了吧?”
謝尋微輕輕将劍尖向外推開二寸,轉過頭與越昭平靜對視,二人一個笑意款款,一個殺氣騰騰,這一眼格外地意味深長,良久,謝尋微張了張嘴,笃定道:“葉公子。”
葉停舟吃了一驚,他确定此前與謝尋微并不認識,甚至可以說僅在來福客棧那日,謝尋微見過他的臉,此後他為避免穿幫,便一直寡言少語、簡出深居,即便是今日來溪谷山莊,他也以起了斑疹為由,始終未摘面罩。
謝尋微見其反應,當即便知自己賭對了,于是和盤托出:“是龍華寺祈福那日葉小姐親手給我的海棠玉環,此次魇症亦是我出的主意,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公子你回來同葉小姐商量後再另做打算。”
聞言葉停舟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目光自始至終停在謝尋微的臉上,眼裡有質疑、訝異、猜忖,以及幾分欣賞。
他目光一閃,突然冷笑一聲,“口說無憑,我憑什麼相信你?單憑你這海棠玉環?若說是偷來的、撿來的,也可随意編上這套說辭。”
目光交彙間,謝尋微不躲不避,始終直視着葉停舟,她指了指頸上利劍,道:“葉公子若是不信,刻下與我一同去見葉小姐便是,倘若葉小姐說與我并不相識,那麼屆時公子再一劍劈了我也不遲。”
他沉默了一瞬,霍地收劍回鞘。
“阿棠若說不認識你,我定會殺了你。”
他面色陰沉,語氣輕描淡寫,好似殺人不過眨眼之事。
言語間,葉停舟如鷹隼般的眼睛甚至不曾離開她的臉半寸,好似要透過這一張藥膠面具将她戳個對穿。
他不知為何,在這張蠟黃耷眉的臉上,莫名隐約看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氣韻來,不知是否是落雨的緣故,好似眼前這個人身上始終籠着一重輕紗,令人看不清楚。
是個有意思的人。
雨露順着謝尋微的柳葉耳墜,滴落在肩上。
劍刃一撤,謝尋微頓覺肩上一輕,暗暗松了一口氣,藏在袖中的手卻仍在不住地顫抖,她不動聲色地将手中瓷瓶重新收回,似不經意地撥了撥耳墜。
看來暫且是用不到了。
其實倘若方才她與葉停舟并未達成暫時的和解,或者說葉停舟并不願意聽她這套說辭,那麼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為以防萬一,她今天這一身行頭看似與尋常人無異,實則都是姜姝尤和薛楚為其精心準備的,譬如說頭上簪子、耳上墜子,乃至腰中匕首、袖中瓷瓶,都暗藏玄機。
她擡手作請,恭謹道:“在下初來乍到,并不認識通往‘松雪齋’的路,還要煩請葉公子帶我前去。”
受制于人的感覺真是掣肘至極。
謝尋微看了看葉停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