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來上廁所。”喬初意打開水龍頭沖手,小心看了她一眼,“那個,我沒聽到什麼。”
時卿笑了一聲:“嗯。”
發現自己說了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蠢話,她趕緊找補:“我是說,我不會告訴别人的,你放心。”
普通人家尚且有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是時卿那樣的家庭。
電視裡演出來的豪門秘辛都隻是冰山一角。就像宋葉紫說的那樣,現實隻會更狗血。
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喬初意沒有窺探人隐私的癖好。
時卿又“嗯”了一聲,關上水龍頭。
喬初意擡腳走出去,經過廁所門口半露天的走廊時,窗外樹葉沙沙的聲響灌進來,伴着女孩清澈柔和的嗓音:“你看,今天月亮挺圓。”
幾天前的喬初意萬萬想不到,她會和時卿一起出現在宿舍天台。
天台鐵栅門上有把小鎖,喬初意眼睜睜看着時卿取下頭發上的一字發卡,利索地撬開,心底翻起的驚濤駭浪早已平靜。
她手裡捧的幾罐果啤,是時卿從床底下拿的,誰能想到這個外表文靜的千金大小姐,會在行李箱裡藏酒?
啤酒,紅酒,看不懂名字的進口香槟,還有精緻的小瓶茅台。喬初意說她不會喝,所以隻拿了度數最低的果啤。
此刻她撬鎖的娴熟動作,喬初意竟然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
天台護欄前有兩個石墩子,不知道幹什麼用的,但表面已經被磨得光滑可鑒。
喬初意坐在其中一個上面,屁股涼飕飕的,樓頂的風也有些涼,同樣是涼的果啤下肚,整個人分外清醒。
這裡離月亮更近,沒有了周圍建築和植物的遮擋,每一寸光都仿佛照在身上。
喬初意看着旁邊女孩晦暗不明的側臉,不禁想,有多少人撬過那把鎖,又有多少人在這兩個石墩子上坐過?
她們坐在這裡的時候,和時卿一樣嗎?
因為白天看起來太正常,需要在夜晚獨自發洩不為人知的情緒?畢竟像她這樣的人,誰能理解她不開心?
别人隻會覺得她矯情。
喬初意天生酒量不行,幾口果啤下去,腦袋就有點暈乎,但人還是清醒的,能感受到微風拂面,看清月亮圓潤的輪廓,聽着身邊那道低柔感歎的聲音:“你一看就是那種被身邊人保護着,順順利利長大的姑娘。父母恩愛,家庭氛圍特别好,雖然可能不富裕,但從來沒受過委屈。”
時卿說的大體都對,喬初意轉過臉,沒多解釋。
“至少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真心對你好。”時卿仰頭灌了一大口,嗓音裡夾着水聲,“我有時候覺得,如果能和你這樣的人生換換就好了。”
喬初意笑了笑:“很多人也想和你換。”
時卿嘴角一揚,笑容有些渙散:“你想嗎?”
“不想。”喬初意搖搖頭,“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爸爸媽媽都很好,我不想離開他們。”
“可是我想。”時卿手指捏了捏,喝空的易拉罐發出刺耳的響聲,“如果能再選一次,我不要生在那個家裡。”
恍惚間一聲冷嘲,比深夜的風還要冷:“那種地方,誰愛去誰去吧。”
後來她們沒怎麼說話,都在喝酒,時卿開完一瓶又一瓶,也不見醉,看來是喝慣了的。喬初意隻敢小口小口的抿。
果啤這種東西太具有迷惑性,喝起來像飲料,盡管再小心,不知不覺也容易多了。喬初意擡手支着下巴,霧蒙蒙的腦海中浮現出同樣具有迷惑性的某個男人。
她猛一激靈,趕緊拍了拍臉頰,清醒過來。
同時天台的門響了,宿管阿姨尖銳的嗓音震破耳膜:“你倆大半夜幹啥呢?”
*
“你們這屆女學生很能耐啊,才來幾天?西門餐館打架的,跟教官談戀愛的。”院長闆着張臉,說到這兒一頓,目光落在喬初意臉上。
喬初意小心髒不禁一抖,随即定了定神,淡然地迎上去。
心虛什麼?她又沒和教官談戀愛。
說的大概是11班那個女生,前天才被曝光和隔壁班教官約會吃飯,論壇上都佩服她動作如此神速。
可在老師們眼中,這顯然不是好事。
院長沉吟一歎,盯着她倆繼續:“還有你們,半夜不睡覺,在宿舍樓頂上喝酒。”
喬初意從小乖,不會和老師杠,說什麼就是什麼,低眉順眼地等待機會承認錯誤。
但經過昨晚一事,時卿骨子裡是有幾分逆反的,揚着眉,大小姐的傲氣半分沒減:“院長,她沒喝,就陪我坐了一會兒。”
院長橫眉豎目,唾沫星子都出來了:“你當我瞎啊?”
時卿梗着脖子沒說話,但明顯還是不服氣。
院長擡手指她,憤憤地,到嘴邊的話似乎又強行咽了下去,長歎一聲,重新措辭開口:“每人兩千字檢讨,中午前交給班主任。以後再敢無視紀律,就當着全校學生念。”
有人打電話叫他去開會,離開辦公室前,回頭恨鐵不成鋼地盯了時卿一眼:“你自己跟你媽解釋。”
時卿滿不在乎地扯了扯唇。
等院長走了,喬初意疑惑地看過去,得到一句淡淡的解釋:“他是我舅。”
喬初意“哦”了一聲,直到兩人進電梯,反應過來:“那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寫?”
時卿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隻是語氣軟下來:“對不起啊,連累你了。”
喬初意搖頭笑笑:“沒事,你又沒逼我上去。”
軍訓的時候,同學們揮汗如雨,兩人蹲在操場的觀衆席邊寫檢讨。
喬初意不太會寫,擠牙膏似的,一個多小時才擠出五百字,反觀旁邊的時卿行雲流水般寫完一頁紙,最後數了數字數,側過頭看她。
喬初意癟嘴長歎一聲:“好難啊。”
“寫多了就簡單了。”時卿笑了笑,從兜裡掏出兩顆阿爾卑斯糖,遞給她一顆,又遞手機,“我有點低血糖,就不陪你在這兒蹲了,這個給你。”
喬初意一臉懵逼地接過她手機:“什麼?”
“照着抄。”時卿指着手機屏幕,“網上的模闆,你自己稍微加點料就可以了。”
見時卿站起來,喬初意僵硬地仰起頭:“那你手機……”
“用完放我枕頭底下。”
喬初意看着她走遠的背影,手裡的新款iPhone有點像燙手山芋。
2010年,多少人都還不知道iPhone,時卿的手機是iPhone4,六月剛上市,内地還買不到。
五六千的售價在那時人們對手機的認知裡,是天價,就算從香港代購也要大幾千。
喬初意拿在手裡覺得慌,趕緊埋頭抄寫起來,想着快點寫完,好快點把手機還給她。
她正寫得無比認真,全身心投入,連操場上的“一二三四”都充耳不聞。筆尖快得要飛起來,卻突然從頭頂飄下一道磁沉嗓音,像一束光探進她偷摸幹壞事的小黑屋:
“才說了要照顧你,就給我捅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