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涼道:“魚姑娘,你說是出來逛街,其實一時一刻都沒放松。你在看周圍有沒有追殺你的人,是不是?魚姑娘,你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卻這麼辛苦,你……你是為了什麼才做到現在這個地步?魚姑娘,請恕我冒昧問你這些……”
魚晚衣看向前方,道:“沒辦法,有些事,就該是我做的。我等不到一個能做這些事的人出現了,所以幹脆自己來。”說完對雨馀涼笑了一下。
雨馀涼将那些萦繞在心頭很久的疑問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問出口後才覺得自己冒昧。
他甚至擔心:她會不會生氣?
想象中的發怒情景沒有出現,魚晚衣反而是這樣平靜而不失溫和地回答了雨馀涼的問題。
雨馀涼的心本在下沉,然而魚晚衣平和的态度讓他受到了撫慰。
雨馀涼一開始相救魚晚衣,隻是因為大較前的那次偶遇,他心中對魚晚衣存了莫名的感念,但魚晚衣身上所隐藏的秘密又讓他對其有所保留。直到現在,雨馀涼察覺了這個女孩的溫暖包容并真心實意地被感動了。
雖然他和魚晚衣隻是萍水相逢,相處之間也不乏試探與隐瞞。他們之間有那麼多不可說,但雨馀涼仍感受到,抛卻這些身份的魚晚衣,本身是個多麼大氣通達的人。
這種包容直率豁達,跟木姜的隐忍精明完全不同。
魚晚衣道:“你要我恕你冒昧,我也要你恕我冒昧。這個問題,是我自己想問,跟我的任務沒有一點關系,你還記得昨天我跟你說的嗎?今天也是一樣,你可以選擇不答,沒關系。”
雨馀涼道:“姑娘請問。”語氣很是柔和。
魚晚衣道:“那位木前輩,是你師父麼?”
雨馀涼道:“不能算是。”
魚晚衣對這個回答産生了好奇,道:“昨日閑聊,聽你提了幾句他在教你武功,我還以為他收了你做徒弟。”
昨日晚飯後閑聊,雨馀涼把自己和木姜是怎麼走在一塊的,都跟魚晚衣說了。
雨馀涼道:“他答應教我武功,卻不讓我把他當師父,師徒之間的禮節也不讓叙。”
魚晚衣食指點在下颌,看着上方道:“都把吃飯的本事教了,卻不讓别人成為徒弟來伺候自己?嗯……倒真是個有個性的人。不過武林之大,什麼樣的奇人奇事都有。”她又吐吐舌頭,“怪不得你隻叫他前輩而不是師父。”
雨馀涼點頭道:“正是為此了。”
魚晚衣又道:“你爺爺他,怎會突然離世?”
自從昨日聽到雨馀涼說起這個消息,魚晚衣就極好奇雨休去世的原因。但又怕刺激到雨馀涼讓他傷心,她便生生将自己的好奇按了下去。
但此刻魚晚衣隻想以一個普通人的立場關心一下失去親人的雨馀涼,而不是聊氏九歌的山鬼。
但話一說完,她便想到,雨休的死可能跟夏篁有關,而牽扯到夏篁,又怎能說跟她的任務沒有關系?一時間有些悔恨自己的失言,又有些擔心雨馀涼對她産生誤解。
雨馀涼微微揚頭,看向遠處道:“我爺爺是被谷州刀派的奸人所害,如今我武功不濟,無力找他報仇,但總有一天,我會去找他。”
魚晚衣聽罷暗暗心驚,她一直以為是夏篁雨休盟友内讧,雨休是為夏篁所殺,不想殺死雨休的竟是谷州刀派的人。
不過通過大較那日的觀察,再加上自己和河伯打探雨氏爺孫消息時谷州刀派諸人的态度,魚晚衣察覺到,這對爺孫在谷州刀派确實不大受歡迎,隻是她沒想到已經到了殺人奪命的地步。
當然,也不排除雨休是被谷州刀派當做叛徒清理掉的可能。
魚晚衣想來想去,覺得世事總是繁雜,不知何日是盡頭?不由得在心中長歎。她遲疑半晌,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搭在雨馀涼上臂。
雨馀涼身子一震,轉頭看向魚晚衣。
魚晚衣也看着他,神情中滿是安慰。
此時二人經過一處賣風筝的地方,兩旁的竹架上挂滿了五彩斑斓的風筝,陽光透過風筝照過來,世界仿佛都變成了五光十色的。
雨馀涼和魚晚衣都不再說話,隻睜眼飽覽着眼前異常絢爛的景象,似乎各懷心事。
到了傍晚,雨馀涼擡頭望着漫天紅霞,再低下頭時,發現自己和魚晚衣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城門附近。
城門仍大開着,雨馀涼和魚晚衣遠遠看見城門外人來人往。
城門外顯出一片粉紅之色,雨馀涼忽然想起什麼,有些興奮道:“聽說斂安東城門外有一片桃花林,十分有名。”
魚晚衣本想再在城内走走就回客棧,聽到雨馀涼所說,想:“既然已經來到這,我何不幹脆再到城外看看,若也沒什麼異樣,豈不讓人更加放心?”遂道:“你想去看看嗎?”
雨馀涼道:“啊?我都可以,如果魚姑娘想去看的話……”
魚晚衣笑道:“走啊。”
二人一出城門,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真是好大一片桃花林!
漫天匝地的粉紅花海,舉目望去,根本看不到盡頭。此刻夕陽晚照,桃花林中的燈也都點了起來,橘黃色的落日餘晖和燈光與桃花交相輝映,一時間暖意融融。一朵朵桃花顫巍巍、俏生生,猶似煙霞堆砌枝頭。地上鋪了不少桃花花瓣,似是鋪了一張粉紅色的地毯。
桃花林中遊人衆多,這些遊人中固然有吟詩作畫的文人雅士,同時也有武林中人。有人在這裡設了比武擂台,武人在桃花林中切磋,激得桃瓣落英紛紛飛揚,為比武這種在文人看來有些粗暴的活動平添了幾分肅殺的美感。甚至有文士打扮的人就站在擂台邊,鋪開宣紙,對着正在比武的武人揮毫潑墨。
魚晚衣出城門本來并不為欣賞桃花,此刻卻也有些沉醉在這美景之中。
雨魚二人邊走邊聊,走了很久,都還沒走完這片桃林。
雨馀涼道:“魚姑娘可否說說現在在做怎樣的事?我知道姑娘不能告訴我具體的情況,那麼是什麼樣類型的事呢?這個可以說麼?”
魚晚衣沉吟一陣,擡頭看向雨馀涼道:“雨少俠,你可還記得我們在谷州府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說的一句話?”
雨馀涼心中一動,那天他說了很多句話,于是問道:“不知魚姑娘指的是哪一句?”
魚晚衣突然狡黠地笑了,這樣狡黠的笑容出現在她嬌美的臉蛋上,讓雨馀涼看得心動。魚晚衣眨眨眼,道:“你猜?”
雨馀涼無奈又好笑道:“這怎麼猜得到?你這是為難我。”
魚晚衣看着他,噗嗤一聲笑了,道:“我很喜歡你這句話呢,比那天你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要喜歡。”
雨馀涼越發好奇了,也真想不起來那天他到底說了什麼話,能讓魚晚衣如此評價。
魚晚衣背着手走在他前面,道:“以後若有緣再見,到那時我再告訴你。”
她突然回頭,微笑着對雨馀涼道:“你想做什麼事,一定要堅持做下去啊。”
她本就俏麗的臉龐在橙黃燈火以及雲蒸霞蔚的桃花共同映照之下,越發顯得嬌豔無比,讓雨馀涼忽然就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句詩來。
然而比她的容顔更動人的是她的眼睛。
此刻這雙好像會說話的眼睛正看着雨馀涼,眼睛裡閃爍着流光溢彩。
直到很多年後,雨馀涼都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好的笑容。随着時間的推移,那笑容具體是什麼樣的,他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但那種内心震撼與悸動的感覺,就如同烙印一般印在他的腦海,無論怎樣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