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路下來後,天色就已全黑,雨馀涼和木姜來到一處破廟中。
這廟破得實在可以,大殿一半的屋檐都沒有了,柱子也隻剩下柱基。另一半邊倒還比較完好,隻是四壁漏風,整座殘破的建築顯得極其陰森,但天色已晚,也沒别的去處,隻能在這湊合得一夜。
到了破廟中,兩人點起火堆,雨馀涼在大殿中四處查看時,恍然看見木姜正看着自己,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層難言的陰翳。
木姜沉默,雨馀涼亦沉默。
到了休息時,雨馀涼在殿内尋了個角落躺下,一隻手臂遮住臉。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信誓旦旦地要去追尋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還覺得自己跟那些循規蹈矩的人多麼不一樣。
爺爺比他多活了幾十年,他憑什麼就認為自己比爺爺還要看得明白?木前輩身為江湖中人,對江湖肯定比他了解,後者也不是沒有勸過他,他卻還是一意孤行地選擇踏入江湖。
是啊,爺爺說得沒錯,回去過普通人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非要進這江湖呢。
如此死命折騰一番,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如今長命鎖也沒了,他還要繼續往北走嗎?他還有往北走的必要嗎?
雨馀涼一開始隻是心情頹喪,如今越想越煩躁,思慮就如同長線一般,越發卷成亂糟糟的一團。
忽然涼風大作,隻聽得殿外樹枝搖動,樹葉嘩嘩作響,落葉被風一吹,在地上剮蹭出嗤嗤的聲響。
聽了一陣風聲後,雨馀涼的思緒逐漸平複下來,不知不覺間也就睡着了。
到得半夜,雨馀涼突然被一陣痛呼聲驚醒。
他側頭往旁邊看去,隻見木姜緊緊蜷起了身子,正一聲聲呻吟着。
這呻吟聽上去似是極其痛苦,雨馀涼又是擔憂又是害怕,開口道:“木前輩?”
木姜并未回答,雨馀涼又叫:“木前輩,木前輩?”
雨馀涼最後那一聲叫終于鑽入了木姜耳中。木姜本已睡着,但他睡夢中隻覺自己四肢百骸無一處不劇痛無比,竟在無意識間叫出了聲。
雨馀涼的語聲如閃電劃破長空,讓木姜醒了過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道:“……抱歉,我吵醒你了。”
雨馀涼連忙說道:“沒有沒有!”他小心翼翼道:“木前輩,你怎麼了?”
木姜道:“沒事,我隻是……腳抽筋了。”
雨馀涼知道這個很痛,當下也未多想,關心了木姜幾句,他調整了下姿勢,準備繼續睡,恍惚間看見黑暗中木姜長長的頭發散在地上。
木姜的頭發不長,平日間在後腦勺紮成一束小辮。黑夜中看不真切,雨馀涼覺得應當是自己看錯了,他十分困倦,閉上眼後沒多久就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雨馀涼想:木前輩的頭發是卷的嗎?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時,雨馀涼正自沉睡,突然感到頸邊一涼,立時醒了。
他一睜眼,就看見白花花的刀尖抵在自己喉頭,順着刀刃往前看去,卻見握刀的人是一名女子。
雨馀涼愣住了。
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驚道:“你是誰?木前輩呢?”
他認得這把刀,這把刀是木姜木前輩的沒錯,可木前輩去哪了?
雨馀涼左看右看沒看到木姜,急道:“木前輩被你弄到哪去了?”木姜的刀被其他人拿了,那麼木姜怎麼樣了?是不是兇多吉少?隻怪自己睡得太死,連先前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眼前女子森然道:“你是不是裝作失憶?或者說,你接近我根本就是有其他目的。”
雨馀涼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回答。
女子見他不答,又問:“你究竟是誰?”
若是在平常,雨馀涼聽她這麼問,便知她是在問自己的身份。但此刻雨馀涼剛睡醒就突然被人用刀指着,腦中一片空白,竟然脫口道:“我……我是雨馀涼。”他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自己都想笑。
但他笑不出來。
這女子也沒有笑。
女子冷冷問道:“你跟岑氏是什麼關系?”
岑氏?
雨馀涼隻知道岑氏貌似是水西百年前一位掌盟的家族,那位掌盟叫什麼來着?對了,好像是岑微明。
自己怎麼會跟岑氏有關系呢?
雨馀涼立即道:“沒有,我們……沒有關系。”
女子看着雨馀涼,雙眼略微眯了眯,道:“我一開始隻是以為,自己心血來潮教人武功卻收了個燙手山芋在身旁,然而現在我發覺,你似乎不隻是個燙手山芋那麼簡單。”
雨馀涼聽她說話口吻,覺得她就是木姜,但……
不管怎樣,既然隐約感到她和木姜是一個人,雨馀涼微微放松了些,這時才好好觀察起眼前的女子的樣貌來。
隻見她一身黑衣,腰間系着白色的腰帶,從兩邊長長地垂下,腰帶下端懸着白色的流蘇,左腳踝上亦纏有白色的繃帶。
雨馀涼見她頭發微卷,蓦地想起昨晚看到的景象,波浪般的長發鋪了一地。
女子繼續道:“你之前要拜我為師,究竟有何目的?我勸你老實交代,否則下場不會好。”
雨馀涼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這些問題,他又急于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是不是木姜,于是道:“你是木前輩麼?”
那女子蛾眉一皺,道:“回答我的問題!”
雨馀涼不知眼下是怎麼個情況,似乎有好幾件匪夷所思的事同時發生了,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他順着木姜的刀往上看去,突然,雨馀涼看見這女子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青紫淤痕。
木姜的手背也有這樣一道淤痕,是那日為了救他,木姜的手背被萬克禮的長鞭打中後留下來的。
就在雨馀涼怔愣的當,這女子冷笑一聲。
這是雨馀涼與木姜同行以來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冷漠而戲谑的表情,就像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木用姜如此生冷的語氣說話一樣。
即使他不能完全确定這女子究竟是不是木姜,盡管他内心已有九成把握。
這女子臉上的神氣跟木姜的極其相似,在雨馀涼看來,若木姜也做出這種表情,就會是她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