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差事一向是整個紫禁城最要緊的差事。
其中又分為外圍和内圍兩種,外圍就是李舒窈這類遊走于邊緣地帶的宮女,不論誰來,都能指揮她去做些什麼。除了任勞任怨之外,還有一個特色就是流動性極大,幾乎每三個月就要換走一批人。
用現代術語來解釋,就好比外包公司。
而内圍伺候的那些宮女太監,才是正經有編制的崗位,也是阖宮所有宮女太監最向往的目标所在。
吉雅嬷嬷之前吩咐李舒窈去庫房看守,便是因着郭絡羅清瑤的關系,而存了一兩分提攜的心思。她倒不是真的想利用李舒窈去達到些什麼目的,不過是想借着李舒窈作為跳闆,同郭絡羅清瑤解幾分善緣罷了。
卻未成想,李舒窈的造化能有這麼大。
不過幾日的功夫,竟就直接越過了她,謀得了乾清宮茶水間的正經差事。
——奉茶宮女這個名頭雖然聽起來一般,卻也算得上是正經的女官了。放在前朝,那可是有品級在身的,今朝雖然沒有嚴格的品級界定,但因其能随意進出禦書房,且能最近距離接觸聖上,而一直是乾清宮所有宮人趨之若鹜的崗位。
偏偏落到了李舒窈的頭上。
此刻吉雅嬷嬷的心情是說不出來的複雜。也是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功課,才過來通知李舒窈的。
說話時,态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和善,嘴角揚起的弧度半刻鐘也不敢垂落下去,眼角的皺紋因着臉上強擠出來的笑臉而疊了一層又一層,聲音更是夾得有些吓人。
李舒窈被她吓得小臉陣陣發白,手指差些要将衣袖扯破。
她顫抖着聲音:“嬷,嬷嬷,您能不能,還是跟從前那樣說話。”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吉雅嬷嬷的聲音卻依舊夾得厲害。
李舒窈默了,隻感覺後背陣陣發涼,腦子裡暈乎乎的,大眼睛眨啊眨,嘴裡半晌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吉雅嬷嬷:“……”
她沉默片刻,倏地繃直上揚的嘴角,恢複成往日面無表情的狀态。
李舒窈這才放松下來,舒出一口氣後,拍了拍胸口,“嬷嬷您方才那樣,真的吓死我了。”
“呸,在這宮裡提那個字眼,你是不想要命了?”吉雅嬷嬷擡手就想敲她一下,思及她很快就要去乾清宮伺候了,手懸在空中半晌,還是放了下來。
李舒窈将她的動作都看在眼裡,嘿嘿笑了一下,大着膽子湊過來,同吉雅嬷嬷撒嬌一般地問:“敢問嬷嬷,您以前有見過皇上嗎?”
吉雅嬷嬷點點頭,“從前,遙遙地見過幾次。”
李舒窈“哦”了一聲,知道從她這兒打聽不出來什麼,心下有些失望。
吉雅嬷嬷睨了她一眼,“你若是想打聽皇上的性情,不若去問問容嬷嬷?”
李舒窈被她這話吓得又是一個哆嗦,“啊?為,為什麼啊?”
吉雅嬷嬷:“聽聞容嬷嬷以前與淩嬷嬷交好。”
淩嬷嬷,這又是哪個?
李舒窈不解地歪了歪腦袋,頭上插着的絨花發簪流蘇在她臉頰晃啊晃,襯托出幾分不谙世事的可愛。
吉雅嬷嬷看着她這個樣子,不知想到什麼,眼神柔和幾分,話也跟着多了起來,“你在乾清宮待了一年,連淩嬷嬷是哪位都不知曉?”
李舒窈心虛地咬了咬嘴巴。
吉雅嬷嬷歎了口氣,壓着聲音提醒:“太子殿下的奶娘,就是淩嬷嬷。”
她附在李舒窈耳邊說完,很快拉開兩人之間距離。
李舒窈這才恍然大悟,“哦……”
她想起來了。
旋即笑臉盈盈地朝着吉雅嬷嬷屈膝行了個禮,“我都知曉了,多謝嬷嬷告知,”頓了頓,她又道:“嬷嬷對我的提攜之恩,我永志不會忘!”
她模樣本就生得好看,渾身氣息明媚又周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時常橫波流轉,清淩又溫潤,表情真摯地望向人時,很容易叫人心生出好感和親近之意。
吉雅嬷嬷動了動手指頭,将她這番話仔仔細細地聽進了心裡,表情愈發和藹。
……
吉雅嬷嬷走後,李舒窈揣着一顆怦怦亂跳的小心髒去了一趟庫房。
她對待容嬷嬷幾乎要比吉雅嬷嬷還尊敬些,對着吉雅嬷嬷是微微屈膝,對着容嬷嬷則是恨不得跪下來給她磕一個。
等她好不容易取完經,回到自己的屋子,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歡喜。
然而還不等她休息片刻,很快又迎來了一波一波其他宮女驚訝的詢問。
好在有吉雅嬷嬷即使趕到,将堵在她門口不肯離去的宮女一一趕走,李舒窈這才有時間收拾原主遺留下來的首飾和衣裳,收出滿滿兩大包,交給乾清宮派來的小太監拿去新的“宿舍”安置。
翌日一早起床,跟在吉雅嬷嬷的身後,頭顱低垂,乖巧安分地穿過一道又一道回廊,上了一個又一個台階,最後在一個空曠的院子前停下了腳步。
有一道陰柔清亮的男聲響起,“就是她了?”
吉雅嬷嬷連忙陪着笑:“回梁公公話,這位就是李舒窈。”
“嗯,看着還算是個懂規矩的,把頭擡起來瞧瞧。”
吉雅嬷嬷推了李舒窈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