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拂雪搖頭:“不去。”
糊裡糊塗之間還是覺得這冰涼的翅膀上躺着更舒服,手還在機械翼上抓了抓,小孩子似的,想抓着不放手就不用離開。雖然什麼都抓不到,機械翼沒有羽毛。
白理深歎氣。
外面有了日出朦胧的光,那些微茫的光亮在樓宇間折射。農牧神教堂頂的天使依然雙臂抱在胸前,在每個日出和日落,祭司在天使垂眼注視下熄滅、點燃門前的燭火。
今天也是一樣,日出後,大祭司拄着拐杖,從教堂裡面推開大門。燭燈懸于門檐下,門邊放着一個台階镫,三級階的。
大祭司上了年紀,腿腳不好。他先慢吞吞地将拐杖靠在門邊,再俯身端起台階镫,拿到燭燈下方。他需要非常小心,不過他也重複這樣的動作千千萬萬遍。
虔誠的神職人員不允許任何人輔助他,更不可讓他人代勞,今天也是如此。
可今天,又不全然如此。
待到太陽完全升起,新的一天降臨這城市。有家用仿生人牽着狗狗出來散步,清潔車正在駛離,第一班公交車雖清潔車離開而進入城區街道,一切如常,在這光鮮亮麗的城市。
直到有驚心的尖叫聲響起,割破這幅靜谧畫卷——
大祭司的屍體倒在晨光血泊中,他在天使的凝視下被割頸謀殺。兇手吹滅了燭燈。
孟拂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頸窩處有一張退熱貼,已經溫了,他撕下來,上邊繪有一隻戴着聽診器的小兔子,兒童款。
這是白理深的卧室。角落裡的衣架上挂着他的制服,孟拂雪還是覺得有點暈,不過已經好多了,在床邊坐了一會兒。
臨到今天,不、其實不是至今,從礦場爆炸被白理深救下的那次開始,到他對白理深說“跟我做朋友吧”這句話,再到今天,他覺得十分愧疚,如坐針氈。孟拂雪不是什麼狼心狗肺之人,他知好歹。
于是他拿起床頭櫃的眼鏡戴上,下床,走出這卧室。打算跟他坦白。
撲面而來一股熱橙茶的清香味道,白理深笨拙地在廚房那個一看就是買來沒怎麼用過的小鍋裡攪動着勺子。
然後轉頭:“醒了?先坐。”
接着白理深擡手按掉耳廓上挂着的通訊器,把它摘下來随手擱在島台。
“我……”孟拂雪不知道怎麼開頭。
白理深将鍋從爐竈拿下來,放在島台,又兵荒馬亂地在櫃子裡找了隻碗,說:“我有事要走了,你自己把它喝掉,藥在茶幾上,餓了自己叫東西吃,扣這個地址的賬就行。”
就在剛剛,白理深接到軍團信息,農牧神教堂大祭司被謀殺。
而見白理深面色凝重,孟拂雪猜想大約維恩公司還是報警了,燃料型高純度合金是稀有物,他們自己的産能日漸式微,昔日稀有金屬界的高門大戶江河日下,如今被這樣一個小傭兵騎在頭上難免不忿。
于是孟拂雪暗暗攥拳,看着白理深穿上制服外套,要走去玄關拿覆面裝備時,深呼吸:“是我幹的。”
白理深驟然停下動作,看向他。
孟拂雪閉了閉眼,睜開,笃定地看着他:“是我——唔?”
白理深上前一把捂住他嘴。
“怎麼可能,你一直在我這裡,燒傻了?”
孟拂雪把他手從自己嘴巴拽下來,說:“我是說昨晚的事。”
昨晚,白理深蹙眉。
昨晚的事,是蜜可被劫走。他幹的?他有這本事?白理深低頭看着他眼睛,近在咫尺,灰棕色的瞳仁雖緊張,但看起來并不是說了謊的那種不安。
“你怎麼做到的?”白理深選擇信任他。他沒有看輕孟拂雪,從來沒有,盡管這件事屬實超出了個人能力範圍。
“你的……你的衣服,阻燃服,我把它鋪在車上,以防止警報器投射射頻。”
白理深聽不明白了。
孟拂雪慢慢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接着說:“但我沒有想偷東西,是他不講信用在先。”
“……”白理深換了個表情打量他,“偷的是‘東西’,不是‘人’?”
“我偷人?”孟拂雪又擡頭,眼神清澈,“誰?”
“沒誰。”白理深抿了抿唇。
方才捂嘴的時候白理深另隻手按在他後頸,這時候手放下來,在他後背拍了兩下:“好了,不是你幹的,把那東西喝了吧,今天你不用去開會了,我幫你挂病假。”
孟拂雪轉過頭:“少将。”
“說。”白理深戴上覆面,佩戴上後下巴收緊,通訊器、空氣過濾、防毒防瘴微縮面罩在内部展開,掃描投屏同步打開。
“少将,對不起。”孟拂雪說。
“好。”白理深真的沒有時間了,“沒關系,什麼都沒關系,你先好起來,好嗎。”
說完,他推門離開。
白理深并不盲目……好吧至少沒那麼盲目。隻要劫走蜜可的人不是孟拂雪,謀殺大祭司的兇手也不是孟拂雪,那麼目前為止,是真的什麼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