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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縣的下午總是安靜的。
全縣唯一的福利院内,院長丹珠正在給孩子們發放每月一次的小零食,時不時的雀躍聲成了寂靜午後的唯一點綴。
院裡的小朋友不算多,但大多數一出生就被父母抛棄了,然後被好心人撿着送到了這裡,也有孩子是因為實在沒了去處,才被相關部門送來照顧。
瓦縣地處偏僻,少有愛心人士來此,有關部門給予的補助也是杯水車薪,積年累月下來,院裡的條件并不算富裕。
即便如此,院長丹珠還是會想盡一切辦法給孩子們一些甜頭,就比如今天。
木制滑梯最上方,一名身形瘦小的小男孩獨自坐着,他的頭發蓄得有些長,還帶着天然的小卷,遮住了絕大部分的臉蛋。
隻是透過發絲,隐約能窺見那雙天生烏黑而明亮的眼眸。
此刻,他手裡攥着一個小面包,看上去有些幹巴,這是剛剛院長發給他的“奶油小蛋糕”,無非就是面包皮裡摻了一點煉乳。
但他很珍惜,不舍得吃。
“喂,小七!”
“……”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被叫為“小七”的小男孩認出聲音的來人,明顯吓得一哆嗦,小手不自覺地就将“小蛋糕”捏緊了些。
眨眼間,兩名年紀大些的男孩就走到了他面前,仰頭攤手索要,“你小蛋糕呢,快給我!”
“……”
小七眼神一慌,坐在滑梯上的身影越發蜷縮成一團。
他鼓足勇氣,“我、我不給你們,我、我留着給院長。”
對小七來說,院長阿嫲在他心裡是最好的人,他就要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留給對方。
哪怕這塊“小蛋糕”本來就是從院長阿嫲手裡拿到的。
隻可惜,顫抖的嗓音軟軟糯糯的,根本起不到一點兒拒絕的效果。
兩位年紀稍長一些的男孩似乎料準了他的性格,直接伸手猛拉,“你給我下來!”
“啊!”
小七完全沒有防備,失去重心爬着從滑梯上刮蹭了下來。
他摔在了滿是灰塵的泥地上,手裡的“小蛋糕”沒有拿穩,甩飛了出去。
那兩名男孩見狀,撿起“小蛋糕”就溜得飛快。
“……”
小七無助地爬起來站在原地,他掀開袖子,藏在底下的白嫩嫩的手臂多了一道紅色刮痕。
傷口不算嚴重,但還是有些疼。
啪嗒。
委屈的眼淚幾乎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可他不知道該找誰訴苦,隻能胡亂抹掉自己的眼淚、将那點哭腔壓回到小小的身軀裡。
…
夕陽落下,風裡帶着涼意。
小七收拾好了心情,正打算往屋子裡走,忽然間,熟悉的聲音喊住了他,“小七,我正找你呢,快過來。”
小七瞥見院長丹珠的身影,藏在發絲的眼神頃刻一亮,跑了上去,“阿嫲!”
丹珠蹲下牽住他發涼的小手,“跑哪裡去了?小蛋糕吃完了嗎?”
小七不想讓她擔心,揚起笑容,“嗯!很甜。”
“傻孩子。”
丹珠不知道他被欺負的事,隻覺得那點臨期的幹巴巴的小面包又能有多少甜味?隻是她能力有限,隻能帶給孩子們這樣的生活條件。
如果可以,她想給所有院裡的孩子們找到好的領養家庭,在這樣偏僻縣城裡,能将孩子送出去一個是一個。
“小七,阿嫲有事情要和你說。”
“嗯?”
丹珠撥開小七擋眼睛的發絲,語重心長地交代,“阿嫲找到你的爸爸媽媽了,他們明天就會來接你,等回了家,你也要乖乖聽話。”
“……”
年幼的小七被這段話沖到發懵,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問,“阿嫲,我有爸爸媽媽嗎?”
從他有認知起,這兩個本該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就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有,當然有,他們之前不小心把你弄丢了,現在找到你了,當然要把你帶回家。”
“從明天起,我們小七就是有爸爸媽媽疼的孩子。”
這是她和領養人章渡先生對好的說辭。
畢竟小七年紀還小,等再長大一些就不記事了,如果能讓他認定自己是有親生父母的孩子,未來或許能過得自信順遂一些。
小七不知道院長的想法,沒有驚喜,反而很忐忑,“……阿嫲,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他怕生,也怕爸爸媽媽不喜歡他。
“院裡還有那麼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呢,阿嫲得留下來照顧大家。”
“小七乖,你爸爸明天就來接你,等回了家,我們小七就不用再受苦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丹珠的聲線有些哽咽。
她是舍不得這個漂亮又聽話的孩子,但她知道,這對小七而言才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個晚上,小七沒能睡好。
即将離别的愁緒堆在他的心裡,還有對新家的緊張和迷茫,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他小小的身體裡。
他也可以有爸爸媽媽嗎?他們會喜歡他嗎?
以後再遇到欺負了,他是不是也可以有人保護了?
…
直到天光大白。
沒能睡好的小七穿上了院長給他洗幹淨的衣服,被領着走到了一位男人的面前。
“章先生,這位就是小七。”
“……”
小七小心翼翼地仰頭,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蹲在了他的面前,“還記得我嗎?”
小七先是搖了搖頭,旋即想起了什麼,點了點頭,“嗯。”
他之前見過這個叔叔。
小七對上這張算得上帥氣的面容,不太确定地問,“你真是我爸爸嗎?”
“……”
爸爸。
章渡聽見這個稱呼,胸口積載許久的酸澀猛然爆發。
他迅速起身、失态地背對着院長和小七,似乎是在調整自己的呼吸。
兩年前,章渡和妻子沈眠“弄丢”了自己的小兒子。
家裡長期做工的保姆起了貪念,聯合外人“綁架”了他們的小兒子,意圖勒索敲詐,後來那名保姆忌憚于章家的勢力,又臨時改了主意。
她聯合另外兩人演了一場戲,僞裝成孩子是被人販子奪走,倒騰了兩手才賣給了一位不能生育的下家夫妻。
直到東窗事發、被警方逮捕,三人才如實招供。
那個時候,孩子早已經不見了。
将近三年的時間,章渡苦尋全國各地無果,家中的雙親心結難舒,相繼生了病症,妻子沈眠的情況同樣好不到哪裡去。
大概是兩個月前,章渡聽到所謂的“線索”趕到這裡,卻又是一次竹籃打水一場空。
失望之際,章渡第一次和小七打了照面。
對方小小年紀,似乎看出了他外表掩藏下的愁苦,隔着院牆栅欄,軟聲軟氣的安慰:
“叔叔,不難過。”
正是因為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意外讓章渡記到了心裡,讓回去後的他翻來覆去地想起這個孩子。
相仿的年紀、瘦弱的身形,看着就讓人心生愛護。
在和妻子徹夜長談後,章渡做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他們決定領養小七,在雙親面前僞裝成孩子已經找回的事實,盡量穩住二老的身心情況,當然,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要暗中去尋找。
于是,在長達一個月的溝通籌備後,章渡才重新回到了這裡。
院長丹珠大概知曉了章家的真實情況,“章先生,你還好嗎?”
“沒事。”
章渡穩住了自己的心緒,将帶來的文件夾遞了過去,“院長,所有的手續文件我都已經辦理好了,麻煩你過目。”
丹珠接過,抽了出來。
她看見章渡給小七取的新名字,“章長甯?”
章渡眸光微晃,“嗯。”
他的小兒子原先取了“甯”字,也是這個字音,字的寓意差不多。
吳用未來能不能找回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們都願意好好撫養小七長大,真心希望對方這輩子能夠長順安甯。
丹珠點頭,“好名字。”
她事先确認過章渡的經濟能力,是符合領養條件的。
章渡重新蹲在了小七的面前,他溫柔撫摸着他的臉蛋,帶着一絲不足以和外人道的緊張,“你願不願意,喊我一聲爸爸?”
小七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院長。
在丹珠鼓勵的目光下,他認真又乖巧地開了口,“爸爸。”
章渡深呼一口氣,幹脆利落地将他抱了起來,“乖,爸爸帶你回家。”
…
瓦縣回帝京的路遙遠而波折,沒辦法當天就趕回去。
章長甯謹記着院長阿嫲的叮囑,全程都乖乖地跟在章渡的身邊,哪怕離開的第一個晚上害怕地想哭,他也是努力憋了又憋。
次日一早,章渡帶着他坐飛機回了帝京,父子兩人回到章家别墅時,剛過兩點。
沈眠和章家二老得知消息,早早守在車庫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