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柳文徽那日所說的話總讓他心中惴惴,讓他覺得自己的身世似乎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他知曉柳文徽是想激勾出他的好奇,而後讓他兀自懷疑憤懑不安——他做到了。
沈硯柏掀了被褥,今夜這爆竹噼裡啪啦響個不停,他着實睡不下去了。行裝穿好出了門,他躍上房梁,剛走出沒兩步,便聽到低沉凄厲的蕭聲。
這迎新辭舊的大好日子,到底是誰吹得這般凄慘煞風景?!
他順着屋梁尋音,發現竟是蕭褚安!
他不是已經安睡下了?!醉酒那出果然是裝的……
沈硯柏想下去看個究竟,又被蕭聲悲慘的曲調止住腳步,心中不忍腹诽蕭褚安那般安于享樂一人,怎會吹得如此凄涼?實在與他為人大相徑庭。正當他想款坐下聽聽,誰知腳下踩碎的青瓦就滑了下去。
箫聲明顯中斷,可很快便又響了起來。
沈硯柏最終還是跳了下去,蕭褚安置若罔聞一般繼續着自己的曲子,直到曲盡,他才偏頭看向他。
“怎麼沒睡?”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出。
蕭褚安為二人默契笑了笑,“你先說。”
“守歲……”沈硯柏答。
“巧了……”蕭褚安粲然。
砰——
随着一聲炮響,黑夜瞬間綻開一朵朵絢麗多彩的煙火,蕭褚安起身仰望,“硯柏,這煙火開的真美。”
沈硯柏站起身,目光注意到他手中那把白玉蕭,“方才……你為什麼不起身查看?若梁上的人不是我,是些有意要……”
“是禍躲不過的……”蕭褚安坦然地着人先鞭,挑起眉頭問,“你在擔心我?”
沈硯柏不屑他這般安坐待斃的想法,哂哼道,“明可防患未然的事,你卻總能為自己找出各種說辭。”
蕭褚安笑出一口白齒,摟過他脖頸在那軟和的面頰上香了口,“行了,本王知道你這是在擔憂我。”
沈硯柏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望着他如彎月一般明亮的眼睛,肅面言說“安康是自己的,你若自己都不在意,還妄想着讓誰替你在意?”
“好了好了,本王以後一定多警惕些,你看成?現下安心了?”
“我隻是希望殿下能多為自己思慮”沈硯柏撇過臉,面頰已然在黑暗中绯紅起。
蕭褚安把蕭挑起他下巴,“沒人的時候就不必這麼喊了。”
“你根本沒醉……”
“當然沒醉,我不過是想借此機會接近你點”蕭褚安無賴極了,如此流氓之事也能說的心安理得,“你總是避着我,本王除了這招還能有什麼辦法?”他緩緩靠近沈硯柏,将人壓向牆根困于胸膛間。
“你……你幹什麼?”
蕭褚安輕碰了碰他軟熱的唇,撩人的呼吸拂在他耳畔,“你當真沒有一點喜歡我?”
沈硯柏生硬地吞咽口水,他緊閉上眼,仿若眼前站的是會勾人魂魄的妖精。
“沈硯柏,你是現今唯一一個能讓我如此癡迷的。本王當真心歡你心歡得不得了,前些日子你說的事我思慮過了,若你同意與我在一起,榻上的這點事兒倒也沒那麼難分。我現下隻想問你,你是願還是不願?”
沈硯柏呼出的氣息愈發變重,身體好像的确會對他有所反應,可兩人應是真心相愛才該在一起啊!若自己同意他,豈不成了玩弄人感情的負心漢了?!
他當初不過是為了堵塞蕭褚安,想讓他知難而退,卻沒料到竟會如此妥協。他不想當人唾棄的浪子,更不想讓蕭褚安越陷越深。見他那般言誠意肯,沈硯柏亦是不知要如何出言回絕。
冗長的沉默讓時間仿若靜止,炮竹的響動掩着他們間的進退維谷。
蕭褚安撤開手,心中有些酸澀,他一腔深情付水流,怎麼就是得不到回應?
他洩氣般地靠上他肩,悶悶地苦笑着,“罷了罷了,不為難你了……這迎禧的好日子,你陪我出去喝兩杯吧?”
“都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兒喝?”
蕭褚安将白玉蕭别上腰間,“本王在你這兒這般失意,總得出去尋些樂子吧……”
沈硯柏蹙眉,可到底放心不下他一人出門。他是怎麼也沒想到,蕭褚安出了門便往勾欄去。
這人明明方才嘴上還說着歡喜他,不過須臾就能摟着那些小倌兒把酒言歡!看着那些跟女人般嬌媚的男子往他身上貼,沈硯柏簡直恨得牙癢癢。
“公子~你那好兄弟怎麼傻愣着也不坐啊?”小倌兒依偎在蕭褚安胸膛,剝了瓣鮮橘喂他嘴邊。
蕭褚安無意去吃,端起酒盅一口悶了下去,他聽罷看了眼沈硯柏,挑起懷裡人下巴說道,“他這模樣你可喜歡?”
小倌兒嬌俏一笑,輕拍着蕭褚安胸膛,“公子可真壞,變着法想懲弄小臣。”
“蕭褚安你夠了!”沈硯柏忍無可忍。
小倌兒斜睨他,“公子,你這兄弟雖是俊俏,可也太兇了……”說罷,小倌兒識色地替他斟上酒。
蕭褚安豪口幹飲,一杯接着一杯,隻望這烈酒能燒盡他心中那點怅然。
“蕭褚安,時辰不早該回府了。你忘了自己答應我的?”
話畢,沈硯柏覺得自己甚是可笑,他連那般真情意切的傾心之言都能轉頭忘卻,更何望這等小事,可見蕭褚安如水般飲着烈酒,他心中怫郁難平,怒道“趕緊從蕭褚安身上滾下去!”
小倌兒見他朔風凜冽地朝這走來,慌得臉色巨變忙要從人身上離開,他又不是個癡人,二人間明顯不對付,他可不願做那無妄的草灰。
誰知蕭褚安力氣那般大,硬生生按着他不得動彈,他看了眼沈硯柏那怫然不悅的臉色,有些為難道,“公子,要不我還是……”
“坐着!”蕭褚安斜目望他,“你是我花錢買的。”
小倌兒被他那談鋒犀利一顫,立馬噤若寒蟬。
沈硯柏憤得奪下他酒盅,酒水晃撒了一手,“你不該喝這麼多!”
蕭褚安緊摟着懷中人,面頰被酒氣熏染的通紅,“沈硯柏,我在你這失了意,你可知我心中惆怅莫及?我不過是想尋點樂子讓自己高興高興,以前亦是如此作風,怎的你不願答應,卻還一臉吃味想管着我三貞九烈?”
心深幽處那被包裹而起的不堪就這麼被剖開展露,沈硯柏像極犯了錯被抓的孩子,無措又難堪。
是啊……他一面口上回絕蕭褚安,一面又享受着他歡心自己時帶來的情感上愉悅與追捧。
他現下見不得蕭褚安這般抱着别人,見不得他與旁人間甜言蜜語的戲弄,更見不得他們肢體上的親密接觸。
沈硯柏啊沈硯柏……你何時變成了這般爛人!你既不願答應人家情分,又為何看見他與人親熱會怫郁難平?!他不住地腹诽暗罵自己無恥,拳因攢得過于用力指甲都掐進了掌肉裡。
情根不知何時種下,隻牽絲引線般在他心中駐紮,悄然無聲,少年初經情果不識味,隻渾渾噩噩一頭莽撞。
他一把扯開蕭褚安懷中人,拉着他便要離開。
“放開!”蕭褚安試圖甩開,可這小子的手跟鐵爪一般力大無比,“沈硯柏!……放開本王!你個懦夫!你以為本王不知曉你那點心思?你就是塊朽木!畏手畏腳的水鼈!你的那點膽量都還沒有隔壁土狗大!你若真是吃味就大大方方說出來,别臊得跟個沒把兒似的!可真沒種!”
沈硯柏就這麼被他罵了一路,在一衆公子姑娘們的議論中拉着他郝顔汗下地出了門。
蕭褚安揉弄着發紅的腕骨,心想這小子吃甚長的!剛想再罵兩嘴,擡頭一望發現他竟撇下自己兀自走了。
蕭褚安張口想叫,可張了半天話語又咽了回去。看着他那孤身踽踽的背影,他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沈硯柏察覺,三兩步便攀牆躍梁而上,執劍飛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留他獨自一人。
蕭褚安久立原地,梁酒地熏燒迫使他看起眼神水霧迷茫,即便身上被烘得暖熱,他還是低頭哈氣搓了搓手。
遂又尋了處無人寂靜的地方,抽出玉箫奏出與方才曲子相呼應的下部樂曲。不同方才的那般直述凄涼,此刻的箫聲柔和婉轉,悠揚悅耳,纏綿絲絲牽引人心。
鳳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站在拱橋望,夜晚湖泊經風一蕩便泛光麟麟,時不時傳來的幾家歡鬧,惹得蕭褚安心身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