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秀梅:“趕緊的,我一會兒還要遛娃!”
謝安青慢慢騰騰地把手伸進口袋裡,口袋沒翻,隻拿出一包藥說:“一回來就在做飯,忘了。”
謝秀梅:“信你不如信這世上有鬼。”
謝安青:“。”
她說真的。
“夏夏,給你小姨倒水,盯着她把藥吃了。”謝秀梅指揮。
謝槐夏點頭如搗蒜,拉住謝安青的手就往桌邊走。
謝安青被盯犯人似的盯着吃了藥,嘴裡苦得不想說話。
但苦味讓她暫時冷靜。
确定陳禮已經不在露台邊後,她坐回去,一點點放空自己。
暮色來得很快,眨眼功夫,天光就變成了燈色。
住衛绮雲家的幾個人最終還是沒學會怎麼翻牆,四人一路從村裡走過來,把其他同學也都叫上了,還買了啤酒,十幾個人圍坐在露台上喝酒、唱歌,當是慶祝自己的實踐生活正式開始。
盧俞做事周到,第一時間拿了酒過來給陳禮和謝安青。
陳禮接住,跟她們對瓶喝。
謝安青吃完藥有點犯困,沒參與。
村裡的工作就像盧俞說的,永遠幹不完,大家都很累,但又沒人敢喊累,喊了隻是洩自己的氣而已,沒人會替她們完成,所以謝秀梅隻要抓到她生病,就一定會給她加些安神補氣的藥,強行讓她休息。
謝安青把從旁邊經過的謝槐夏撈腿上,讓她跨坐着,美其名曰給她機會趴在自己懷裡睡覺,其實是想把她的腦袋當枕頭,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夜色靜悄悄地流過圍牆,挂上樹梢。
謝安青耳朵邊再有聲音是整齊劃一的“茄子”,她拍拍謝槐夏,讓她回家,然後弓身低頭,右手搭在後頸裡捏了捏,拿出手機看時間。
馬上十一點半。
再不睡,明天這班是不用上了。
謝安青扭頭,想提醒他們再喊下去會有人投訴擾民,不想話到嘴邊,蓦地看見了陳禮手中的相機。
上午的微信陳禮一直沒回,謝安青就把相機的事忘記了。現在看到陳禮手上這個,她馬上就發現和她暈倒那晚看見的不是同一個。
這個明顯更大,更專業,更不适合這種普通的場合——浪費——但陳禮拿着這個。
那先前那個應該是真壞了。
謝安青隐約記得那晚有跟陳禮說過“自己暫時賠不起”,也問了她想怎麼處理。
陳禮怎麼說的?
謝安青握着手機,腦子跟攪勻了的漿糊一樣,隻有一團白。
陳禮充當一晚上攝影師,拍完大合照一偏頭就看見謝安青滿臉沉思的表情。她握了一下相機,原地轉身靠在桌邊,去看顯示器裡的縮略圖。
她還記着:今天的謝安青發脾氣了。
對發脾氣的人,有些要馬上哄,有些隻能靜置。
比如謝安青。
陳禮低頭看着顯示器,一張張翻閱剛拍的照片。
謝安青想了半天無果,眼尾掃過去,起身說:“陳小姐,您接不接受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
這個話題開始得沒頭沒尾,陳禮一下子沒聽懂。
陳禮将視線從相機上挪開,對上謝安青:“什麼分期付款?”
“之前那個相機。”謝安青說:“我暫時還賠不起。”
原來如此。
陳禮肩膀放松,看到眼前正在直視問題,且态度正面的謝安青似乎又恢複成了先前那副好說話的模樣。她指尖輕點,短暫權衡片刻,輕笑一聲說:“我還以為你忘了。”
謝安青:“沒。”
“是嗎?”陳禮側目看了眼在一旁自拍的學生們,放低聲音,“那你怎麼會想到分期付款?”
謝安青聽出言外之意,反問:“還有别的方式?”
陳禮拿着相機,琥珀色的瞳孔裡映着月光:“那天晚上不是已經明确告訴你了?”
謝安青:“……我沒聽見。”
“吱——!”
喝酒上頭的學生在身後打鬧,猝不及防把謝安青撞到了陳禮身上。
她們倚靠着的桌子雖然已經做了固定,以放大風,但仍然無法同時承受兩個人的重量,被動往後滑了幾寸。
謝安青徹底失去平衡,整個人趴在陳禮身上。
陳禮則下意識擡手,扶住謝安青的腰,在她頸邊輕呼了一聲。
一霎近在咫尺的聲音和被潮熱的氣息擊中倉促交纏在一起,謝安青耳根倏地一麻,思緒陷入空白。
好像有人道歉,有人離開,她都聽不見。
她的身體被陳禮平緩的呼吸推起,放下,循環往複,到耳邊嗡鳴有所減退那秒,陳禮說:“那晚我說,你陪我看一次這裡的月亮。”
聲音像月亮一樣輕盈,氣息比烈日灼人。
謝安青撐在桌上的雙手扣緊,腦子在情緒造就的風暴中強行恢複秩序。她冷靜清醒地回憶着那句“你陪我看一次這裡的月亮”,把字一個個拆開,挑揀,與陳禮先前的種種行為進行組合,得出來一個結論:她猜的,不久之前想問的那個“可能”,那個邊界模糊的難題有答案了——陳禮想和她開始她的第14段感情。
“行嗎?”陳禮恰好在問。
謝安青不語,她在想,開始了什麼時候結束?
據她統計,陳禮和前任的相處時間最短隻有一個星期,最長有一年。
那些人全都漂亮、時尚、風情萬千,而她什麼都沒有。
那她的有效期會是多久?
一夜麼?
謝安青手指掐在掌心,聽到了自己逐漸加重的呼吸聲,連盧俞喝酒之後極為高亢的聲音也掩蓋不住:“謝書記,一起拍照啊!”
謝安青動作緩慢地起身,俯視着曲腿倚靠的陳禮:“這裡的月亮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别,不值那個價。”
陳禮:“這裡的更亮不是嗎?隻要是美的東西,在我這兒就有價值。”
謝安青:“陳小姐拍過古塔懸月,水天雙影,也拍過春江花月夜,海上明月共潮生,這些景,哪一個拿出來都是經典,陳小姐一一看過,還會覺得這裡美?”
陳禮:“不覺得……”
謝安青嘴唇微張,話在嘴邊。
陳禮說:“會來?”
謝安青:“……”
她差點忘了,陳禮在有些事上的表達能力、語言能力遠勝于她,一個問題每每說到最後,她都不止不會得到想要的答案,還會被陳禮的遊刃有餘堵得啞口無言。
對陳禮,她一讓再讓,可陳禮對她,從不手軟。
“謝書記,快來啊!”
盧俞不斷在身後催促。
謝安青擡手解了兩顆讓自己呼吸不暢的扣子,目光筆直平靜:“看月亮就算了,分期也不必,錢,我會在陳小姐離開之前一次還清。”
話落,高瘦的女人後退一步,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