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痞們趾高氣昂,能将曾經的探花郎踏入塵埃裡似乎極大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幾人興奮到連那美貌婦人都暫時忘在一邊,蹲下身來,拍了拍解衍的臉。
“嘿,探花郎,乖乖叫聲爺爺來聽,哥幾個就放了你,如何?”
解衍未見懼色,即便如此,依舊硬氣的可怕,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那幾人,而是渾然帶着一身殺氣,死死盯着另一個方向。
是,白惜時知道,他盯着的方向就是自己。
解衍發現了白惜時,在他被人合力按倒的那一刻。
白惜時其實想不通,在這種境況下,他哪來的膽量又哪來的底氣,還敢這樣望向自己?
他覺得他現在有能力威脅或者殺了自己嗎?
白惜時頭筋突突直跳。
因為眼前這一幕,卻驚奇般地與十年前的場景重合了。
白惜時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那一日也是這樣的雨天,十六歲的魏廷川同樣被人這般按在泥水裡,同樣的踐踏與侮辱,而魏廷川眼中,是少年人不願屈服的倔強與憤怒。
所以說啊,解衍真的很像他。
甚至,都是源于家中變故,一個被充軍,一個被流放。
隻是當年的自己,隻能躲于厚厚的宮牆之後束手無策,無能為力,眼睜睜看着少年人被拖走,此後每夜每夜被噩夢纏繞,恍然驚醒。
魏廷川被拖走前,也看到了角落裡的白惜時,那眼神很難形容,複雜、驚愕、回避,似乎是很不想她見到那樣頹敗的自己。
白惜時卻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忘不掉魏廷川彼時的眼神。
思及此白惜時突然問自己,今日的她如果回到十年前,是不是有能力改變什麼?
其實自己都鬧不明白當下真實的想法,或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亦或許是覺得此刻的解衍太像魏廷川。
總之,白惜時站起身,迎着那人的目光走了過去。
很快,周圍人都發現了這位年輕的廠督,并随着她一步步靠近,紛紛後退。
鬧事的官兵們也很快肅容起身,下意識松開了解衍。
從随從手中接過紙傘,白惜時走入雨中,居高臨下,看向身處泥濘當中的男子。
“識得冉回文字嗎?”
這是她問解衍的第一句話。
解衍依舊一瞬不瞬鎖住白惜時,從大雨中緩緩起身,手背一擡,抹去唇角的血迹,定定與白惜時對峙了片刻,最後,略一點頭。
“會寫骈文?”白惜時又問。
“會。”
聽完,白惜時笑了起來,看來真是天意,她在心中喟歎一聲,這個人,或許可以收為己用。
而解衍見到白惜時笑,面色卻越發不好。
他不知道對方打得什麼算盤。
他因為妹妹之事厭惡極了白惜時,也時刻警惕着她,男子渾身上下積蓄着一股對白惜時獨有的進攻性,甚至讓白惜時産生了種錯覺,她不是在對一個讀書人說話,而是一隻被折了半面羽翅的隼。
“你妹妹與我說起,她就剩你這麼一個至親之人,十分挂念。”
“見不得美人日日垂淚。”白惜時話鋒一轉,“我府上恰還缺個花草匠,你覺得,你能勝任嗎?”
眼中閃過一瞬錯怔與費解,解衍很快掩飾過去,“能。”
他回答得幹淨利落、不假思索。
這倒是出乎白惜時的意料,畢竟是去給一個内宦做仆役,她以為多少會愠怒,會掙紮,會權衡。
但是解衍沒有,他好像隻是想要抓住一切機會,保住妹妹。
“你會修剪花草?”
“可以學。”
察覺出白惜時意圖帶解衍離開,官兵頭目急出一腦門子熱汗,這時候小跑過來,硬着頭皮解釋道:“廠督,不是小的故意與您為難,但…解衍是登記在案的流放之人,按律不得回京。”
白惜時側目,“東廠辦案,咱家自會與聖上禀明。”
那頭目立刻賠笑起來,“哎喲,有廠督這句話小的就放心了。”
白惜時見對方笑得眼角都起了褶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跟着揚唇、伸手,虛指着方才那幾個欺辱婦人的兵痞。
“一人剁掉兩根手指。”
笑容瞬時僵在臉上,官兵頭目:“廠督,這……”
“你不剁他們,我便剁了你。”
白惜時湊近,明晃晃威脅,“若不信,你大可以試試。”
下一刻,悶哼與慘叫混雜着落入嘈雜的雨中,白惜時持傘離開,臨走前,找到那個已撲回母親懷抱中的鼻涕蟲。
走過去,伸手,将一盤子糕點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