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跟班看向張翟,那些圍聚一圈湊熱鬧的也都看向張翟。
張翟很随意地擺了擺手,緊盯着許津風:“這次先算了,剛轉過來老師們自然會多給關注,隻等以後,”他拖長語調,挑眉不屑地笑了笑,“有的是機會。”
張翟說完,轉身就走。
跟班們一邊朝許津風比劃着抹脖子、拇指朝下等動作,一邊緊随着離開,人群見沒熱鬧可看,也作鳥獸般散開。
很快,原地就空出來一大片。
緊緊繃着的弦終于放松,棠念很長地舒了口氣,發現後背早已汗濕。
幸而結果是好的。
畢竟哪有什麼教導主任讓她代為通知一聲,不過是情急之下胡亂編造的理由。
棠念并不是會說謊的人,沒有引起懷疑,她想着自己演技應該還不錯。
也或許像她這種一看就是乖乖生的,不僅老師們會格外信任,像張翟那樣一群人,恐怕壓根不信她能有膽子去撒謊。
棠念有些調侃地想着,心情放松下來,突然發現還一直抓着許津風的胳膊沒放。
她趕忙松開。
在抱緊作業悶頭往樓上快步走的間隙,她發現手心裡全都是汗。
被人汗津津地抓着,應該會很嫌棄吧?
棠念更覺得不好意思,腳步越走越快。
等爬到五樓老師辦公室所在的那一層,仍沒有絲毫停歇,繼續往上到了頂樓天台。此時,跟在後面的許津風淡淡開了口:“你為什麼要幫我?”
少年嗓音清冽,雖是問句,但語調平仄地不帶半點情緒。
而且這句話,就好像他早發現她搬出教導主任,是在給他解圍一樣。
推開半掩的鐵皮門,刺目陽光毫不留情地砸過來。
棠念下意識想要遮擋一下,又騰不開手,并且胳膊還發酸,她沒顧上回答,找了處牆面背陰的角落,俯身吹了吹,将一摞作業擱好,這才回過頭。
陽台風大,從身後湧動着将她腦後的馬尾卷到肩側和身前,寬松的藍白校服短袖晃動,緊貼向脊背,隐約顯出纖細的腰形。
她還是沒說話,低頭在褲子口袋裡掏着什麼。
許津風靜靜看着她。
也許是局促緊張,也許是單純怕熱,女孩的額頭出了層細汗,毛絨絨的碎發打着縷貼在腦門上,但因為皮膚很白,五官不算驚豔卻清新舒适,反而顯得嬌憨。
察覺到視線,她擡頭沖他笑了笑,眼睛月牙一樣彎起來,有很飽滿的卧蠶:“我叫棠念,跟你一個小區的,而且離得很近,是鄰居。”
和剛才在衆人面前,虛張聲勢地大聲說話不同,她的本音很輕柔,有點拘謹,帶着綿綿的乖軟。
許津風沉默着。
棠念也沒在意,學校的校服褲子很大,口袋也很大,她總在裡面塞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等終于掏出那包紙巾,她趕忙抽出一張遞過去。
想說你擦擦胳膊吧,都是我不小心印上去的汗,又覺得這樣說很尴尬,對方指不定根本沒注意到,話在嘴裡轉了又轉,靈機一動找到出口:“你頭上的粉筆灰,擦一下吧,額頭上也沾了一點。”
許津風垂眼看向面前蔥白細軟的手指,沒去接。
棠念并不催促,隻保持着遞紙巾的姿勢。
轉學第一天就遇到不好的事,心情一定很糟糕,她不懂該怎麼去安慰,也不太會一些與人相處的方式,她有的,大概也就耐心了。
僵持間,上課鈴聲響起。
許津風面無表情,再次開口,語調裡卻是帶着幾分冰冷:“你想要什麼,我的感激?還是說你覺得我很可憐,所以施舍一下善心,以便滿足你展現良好品質的優越感?”
他仿佛渾身都帶着刺,讓人難以接近。
棠念收回手。
許津風以為她一定會扭頭就走,懶得在他這麼不識好歹的人身上再多浪費一分一秒。
但棠念仍站在原地,她并沒有生氣,聲音也依舊輕柔:“因為我知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許津風眼底眸光微顫。
他的确沒做錯什麼。
隻是不熟悉路遲到了十多分鐘,恰好遇到張翟一行人,又恰好在一個班級。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裡,踢他凳子,拿紙團扔他,趁老師出去的間隙,直接往他抽屜裡塞垃圾,朝他頭上倒粉筆灰。
一下課,一群人極盡言語羞辱,将他圍堵到角落裡。
這個世界,跟他曾以為的很不一樣。
原來天塌地陷過後,還可以更糟糕。
曾經他感到厭倦的生活,在徹底失去後才告訴他,那已然是他這輩子唯一僅存的幸福了。
他像個突然失明的瞎子,再看不到一點光亮和色彩。
也像個站在深海裡的人,一望無際,沒有來路和去路。
許津風輕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投向遠處,選擇無視棠念的存在。
打鬧喧嚣已随着鈴聲的結束消失,整個學校安靜下來。
許津風一動不動站在那,像要站成一棵樹。
棠念便也站在一邊。
雖然她收來的作業得趕緊交上去,她也從不逃課。
但她依舊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