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辛的徒弟名叫晏缙,是他故友晏皓的獨子。
晏皓與其夫人雙雙去世之時,晏缙尚是兩、三歲的孩童。
從那時起,江北辛就接來晏缙,令人一起生活在餘盱峰上。
餘盱峰不大,周圍靈氣也不算多,其位置更是位于懷劍派的最北側——在偌大的茫茫雲海上,更顯渺小、孤單孑立。
江北辛從主峰回來時,站在飛劍上向下望去,隻覺得平日看習慣了的餘盱峰憑空多了幾分冷寂。
他落在徒弟晏缙的院子中,踱步到石凳旁坐下。
暮色将至時,江北辛才看見晏缙歸來——
少年穩穩地站在飛劍上,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他眼眸半垂,不知道目光落在何處;颀長卻略微單薄的身體背後負着一把青劍。
目光移至那把劍的時候,江北辛微微失神。
那是鹿潭峰峰主遊天成遊長老看晏缙天資出衆、領悟力過人,一向愛才惜才的遊長老便将“那蒼劍”贈與晏缙。
遊長老是修煉世家出生、家底豐厚,贈送的劍絕非凡品。
如果晏缙不是他舊友晏皓的獨子,說不定早被遊長老收為門下弟子,斷不會和他一起住在餘盱峰。
畢竟他多年前被仙劍瞻方仙劍所傷,修為下跌不說,這麼多年來修煉進展一直緩慢。
想到此處,江北辛不禁生出一些對自己決定的困惑——他當年明明看出遊長老的愛才之心,為何沒将晏缙交予遊長老教養。
對,當年……當年他什麼都沒有了,宛如沉水之人。
而抓住他衣角的幼童晏缙便是一根浮木。
落水之人看到浮木,怎麼會放開呢?
“師父,您在想什麼?”
少年聲音清冽如玉,在江北辛耳畔響起。
江北辛這時才回過神來:“一時間想往事想入神了……晏缙,坐下吧。”
晏缙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一雙黑亮的鳳眼靜靜地看着師父。
“今日掌門找我……”江北辛無奈地苦笑一聲:“是讓我教導一名白亥城白家的子弟,過五、六日她就會來懷劍派了,我們餘盱峰也會再多一人。”
晏缙雙眼微微睜大,一副聽見咄咄怪事的模樣:“白亥城的白家子弟,來學劍?”
白亥城白家,自然就是三大仙獸血脈之一,居然會有子弟來學劍……莫非是沒有繼承到血脈力量的白家子弟?
……但這無疑是麻煩事。
晏缙身體不由自主地坐直幾分:“師父……您沒推掉嗎?”
以他對師父的熟悉,師父不僅不會主動攬下這種麻煩事,肯定還會試着推辭。
江北辛苦笑着将一乾坤袋放于石桌上:“推不掉……務事堂那邊還将裝有許多家具的乾坤袋都送過來了。”
晏缙鳳眼微微一轉,便懂了——
掌門這個老狐狸……每次要将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推給他師父。
白家要送來人,掌門不好拒絕,更是要做出面上功夫……又是挑個長老教導,又是送家具裝點院落。
但掌門又嫌白費功夫替白家教人,于是挑了他師父來教白家人——因為他師父江北辛在衆位長老之中可算是最閑的那個。
晏缙卻覺得閑點也沒什麼不好,他師父和其他那些汲汲營營的長老不一樣,不會因為私欲而忙碌。
少年丹鳳眼微微一眯:“這種小事,不勞煩師父,我替師父收拾個院子出來吧。”
江北辛欣慰地笑笑:“雖然不知道白家的人是個什麼脾性,但看見你現在如此懂事,你們之間一定能相處融洽。”
“……也許罷。”晏缙說道。
隻是這話多多少少帶着随口一說的意味,并不是發自真心的話語。
少年拿起乾坤袋離開。
沒過多久,晏缙就在餘盱峰的幾個空置院子中選了個風景好、靈氣最為充裕的地方……免得之後又有人多嘴說師父不用心。
但對屋内的擺放,晏缙就沒那麼多的考量了。
少年站在空曠的房内,面無表情地擡手掐訣,除去屋内塵埃。
随後他微微偏着頭,應付似地用靈力擺放家具:牆邊放架子床,床頭朝南;然後就是涼榻、桌櫃、衣架、衣櫃等,再在床與桌櫃之間放上屏風,這就完事了。
這時少年才後知後覺察覺到——來餘盱峰的可能是個女子。
不僅是因為這些家具做工考究,更是因為樣式精巧。而且乾坤袋中還有很多花裡胡哨的裝飾,更有一面時下女修們最喜歡的水波鏡。
但來的是男是女,其實對他也沒什麼差别。
略一思考,晏缙又将乾坤袋放于桌面中央。剩下的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就留給不知叫甚的白小姐自己裝點罷。
做完這些後少年伸了個懶腰,推門離開。
*
白楹站在白鴻淮的身後,慢慢用眼角餘光打量着懷劍派的大殿。
她聽了半天白鴻淮與懷劍派掌門相互之間的寒叙與恭維,耳朵都快聽膩了,偏偏臉上還要挂着得體的笑容。
同時她還注意到殿内的另外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在殿中許久,卻隻是一言不發地伫立在旁……難道這人與她來懷劍派學劍有關?
在玉階之上的谷杳生撫了撫白須,笑得慈眉善目。
雖然他笑得溫和,可卻也是剛剛從這位名叫白鴻淮的白家長老那裡得知,來人不僅繼承到仙獸血脈力量,還是白家家主之女——
那一封信帶着白家家主烙印,可那信上簡簡單單幾十字,隻寫有一位白家人想來懷劍派習得劍術。
還是他自己看見信上用“她”指代來人,才判斷來人是少女。
但谷杳生也是萬萬沒想到白家家主那副毫不相幹的口吻竟然指的是他自己的女兒。
事已至此——江北辛已經在大殿了,無法再換人,隻得讓他來教導白家家主之女了。
谷杳生尋思,白家家主之女應該是一時興起,左右在懷劍派上待不了太久……交給江北辛應付應付一段時間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此時白鴻淮拱手說道:“如此,便叨擾懷劍派與谷掌門了。白楹,來見一見谷掌門。”
白楹上前一步,行了一禮:“晚輩白楹,見過谷掌門。
谷杳生笑着說道:“白小姐果然是神采過人……這位是餘盱峰的江長老,将由他來指點白小姐的劍法。”
白楹順着谷杳生的視線望去,轉身向江北辛行了一禮:“白楹從今日起就要麻煩江長老了。”
她雖然面上挂着笑,但内裡不禁有一絲心虛,畢竟如果這位江長老真花時間花精力來教導她,隻怕最終是白費了……
站在大殿對側的江北辛溫和一笑:“白小姐多禮了。”
然後送走白鴻淮後,白楹跟在江北辛身後飛往餘盱峰——她腳心有一簇青色異火,正是這點點青火抵住腳心,使得她在空中飛行。
江北辛回頭一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便是你們白家血脈中的白亥仙獸力量?竟然能憑空生成青色火焰,實在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