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楹瞪了白鴻淮一眼:“白長老,這一大早你悄無聲息在我院門口,怪吓人的。”
“哎,以前還喊我白鴻淮……現在是真長大了,會喊我白長老了。”白鴻淮誇張地感歎道。
“你什麼時候在乎過我喊你白長老還是白鴻淮……”白楹覺得白鴻淮越發可疑,“别裝了,你找我肯定是有事……”
“孩子大了,不好逗了。”白鴻淮搖搖頭,走到院中石椅上坐下。
他掏出一把折扇,一邊在手中擺弄起來,一邊慢慢開口:“懷劍派八月舉辦了瞻方之比,對吧?”
“你還知道這個?”
白鴻淮輕輕笑起來:“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第一名是你那個突然蹦出來的未婚夫晏缙。”
“什麼叫‘突然蹦出來’……?”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白鴻淮眨眨眼:“你在懷劍派學了四年的劍,受傷回了白家後,就說要與那少年締結婚約……這還不夠突然嗎?”
白楹忍不住又瞪了白鴻淮一眼。
但她知道白鴻淮雖然是喜歡捉弄小輩的人,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所以她在白鴻淮對面的石登坐下,低聲問道:“白長老你要說什麼,我陪着便是,别繞圈子了。”
“好吧……”白鴻淮的笑漸漸隐去:“瞻方秘境中,最後是晏缙拔出了瞻方仙劍。”
“雖然事實是這樣……”
白楹越發納悶:“難道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懷劍派所有弟子都知道晏缙是第一名,都知道晏缙拔出了瞻方仙劍。”
白鴻淮搖了一搖扇子:“不止我知道,白家其他長老也知道……隻不過除我之外,沒人會來問你罷了。”
“因為其他長老沒有你八卦。”白楹毫不留情地指出。
“錯……那是因為我與其他長老都知道,拔出一次瞻方仙劍可算不得什麼。”
白鴻淮卻輕歎一聲:“五年之前,我看懷劍派掌門讓那位江長老教你,原本我有意想請懷劍派掌門換人,但想着你應該不過兩三月就會放棄,所以并未開口……誰知你一學就是五年。”
“換人?為什麼要換人?”白楹越發迷惑:“江長老挺好,我學到了許多……不過這個和晏缙拔出仙劍有何關系,你都快把我繞暈了。”
“别急,我慢慢和你說。”
白鴻淮端起清鶴剛上的熱茶,啜飲一口,“江長老在懷劍派的處境可算不上好,所以五年之前我想着給你換一位教導之人。”
“他處境不好,恰恰和仙劍有關……但你說巧不巧,他唯一的弟子卻也拔出了瞻方仙劍。”
“為何江長老的處境和仙劍有關?白鴻淮,别喝茶了,快說快說。”
白鴻淮老神在在地喝了口熱茶,繼續說道:“要成為懷劍派劍尊,就要拔出三次仙劍……如若失敗一次,再也不能見到仙劍,這你是知道的吧?”
白楹忙點點頭。
“江長老,哎,我直接說他名字罷……江北辛曾經拔出過兩次仙劍,可第三次的時候卻失敗了……據說被仙劍所傷,修為甚至也下跌了。”
“在第二次拔出仙劍之後,江北辛可是懷劍派最風光的人,多少人嫉妒羨慕。但他一來并無家世背景,二是他隻是第二次拔出仙劍,又并不是真正成為了劍尊……”
“待他第三次失敗之後……他也從一個可能成為劍尊的大長老變成了一個永遠不會成為劍尊的長老。我聽說那些嫉妒之人落井下石,懷劍派掌門雖然并未奪去他長老之位,可也将他變成了一位空有長老之名,隻能管着一個偏遠餘盱峰的閑人。”
“……竟然發生過這些事。”白楹喃喃道。
不知怎麼地,她腦海中突然閃過自己問晏缙難道不想看見仙劍的時候,少年沉默半響後才低聲說出的答案——“有時候想,有時候又不想。”
……晏缙一定是知道這些事的。
白鴻淮不知道白楹所想,仍是搖了搖頭:“如若江北辛沒去拔第三次仙劍,現在的境遇可能好上許多。”
他聲音淡淡:“一個永遠不可能成為劍尊的長老,和一個已經拔出過兩次仙劍的、很有可能成為劍尊的長老,你說……誰更值得别人敬畏。”
白楹有些怔然。
兩人一時間并未再開口。
白鴻淮喝完手中的熱茶,看見自己小輩仍然是那副失神的模樣,他倒是先安慰起來:“也不必為江北辛擔憂。畢竟懷劍派就是這樣一個門派——”
“一個永遠在等劍尊出現的門派……自從三千年前的那一位之後,懷劍派再未出現劍尊,如今實力更是弱了一些,他們門派中不免急功近利。”
白楹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失落,她怔然片刻,又問道:“白長老,江長老是什麼時候去試着拔出第三次瞻方仙劍的?”
“……這亦是我要和你說的事。”
白鴻淮歎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看向小輩:“如果不是你與晏缙定下婚約,如果不是晏缙拔出瞻方仙劍……或許我都不會告訴你關于江北辛師徒的這些事。”
“即使你是白家子弟,但你現在已與江北辛師徒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不能當個兩眼黑。”
白鴻淮繼續說道:“一百一十年前,江北辛第一次拔出瞻方仙劍。六十年前,江北辛第二次拔出瞻方仙劍,成為懷劍派長老。三十年前,江北辛試着第三次拔出瞻方仙劍。”
白楹有些疑惑:“第一次與第二次之間相隔五十年,為何……為何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間隻相隔三十年?”
“你也看出其中不同尋常的地方了吧?”
白鴻淮搖了搖扇子:“照理來說,江北辛應該不急着去試第三次,畢竟他年輕且已經是懷劍派長老,應該徐徐圖之……提升自身修為、做好萬全準備、羽翼豐滿之後再去試一試……”
白鴻淮嘴角浮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或者像某些人,一輩子也不去試着拔出第三次。”
“那為何……”白楹喃喃問道:“為何江長老會去?”
白鴻淮沉默片刻,細長的雙眼中笑意慢慢消失:“……我隻知曉在江北辛第三次試着拔出仙劍的前五年的時候,他妻子過世……前三年的時候,他好友晏皓與其妻似乎是喪命于被魔附身的榆上派修士手中。”
*
白楹神情低落。
“你還好吧?”白鴻淮關切問道,“是不是我多嘴了?”
“……”
白楹輕輕點頭:“我……沒什麼事了。走吧,白長老,我送你出去。”
早膳都不曾用過,白楹就與白鴻淮一起往外走。
在轉角處的廊下,卻恰好碰見白家家主白轼道——臉色蒼白的人停住腳步,隻是用冷淡琉璃般的雙眼将兩人一瞥,還未映出人影便已經将目光移開。
白鴻淮略微拱手:“家主。”
白楹低聲喚道:“父親。”
“嗯。”白轼道冷淡啟唇,擡起腳步,從兩人身旁走過。
白楹心緒低落地繼續向前走去。
隻餘白鴻淮站在原地,輕歎了一聲。
白楹才回白家兩、三天,可做父親的既沒問女兒過得如何,依舊是那副冷淡模樣。
而女兒也漸漸學會了面對父親的時候波瀾不驚,甚至面對父親的時候都不曾從自己心緒中抽離出來。
任誰看見這兩人,都不會覺得他們是父女,隻會覺得這兩人倒像互不相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