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黑壓之下,在昏暗的風雪中,漫無邊際的雪地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猝然亮起靈氣震開爆發之時的純粹銀白色輝光。
每多一次交手,晏缙就會感觸到更多一分的寒冷,他眼睫挂滿雪霜,鳳眼中沒有絲毫退意。
他不顧手掌中傳來的入骨寒意,不顧四周幾乎要将人吞噬的暴風雪,不顧眼前人化出的是三千年前懷劍派劍尊封绛的模樣。
晏缙眼中隻有那一隻枯枝。
枯枝在白衣青年手中,收放自如,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斬斷風雪之勢,使得兩人周圍飄飛的鵝毛大雪都瞬間停頓,更引得嗚咽風聲越發凄怆。
晏缙作為修士,□□已經過靈氣淬煉百年。即使這樣,他的手腳卻越發冰涼,毫無表情的臉上唇角開始發青。
但着絲毫不影響晏缙緊握住手中的邅行劍,擋下白衣青年的每一擊。
看着朝着自己攻來的劍式越發變換莫測,殘留的劍芒都帶着寒霜,晏缙深吸一口氣,以靈氣注入邅行劍抵擋,一劍一枯枝相撞,化為餘波猛地震開。
但晏缙卻沒料到,眼前白衣青年持着枯枝一轉,如綿長細水的後招從斜側方直取他的心口。
那一擊極快。
在最為緊要的關頭,晏缙卻忽然注意到有幾片鵝毛大雪附在枯枝尖端。
枯枝最終輕輕地沒入心口。
晏缙略一眨眼,緩緩想到——不知這麼幾片雪花,能飲多少他的心頭血。
暴風雪停歇,隻餘輕輕飄落的小雪。
白衣青年立于風雪之中,看着眼前的玄衣劍修——
劍修眼睫上挂着細碎的冰屑,臉色慘白,宛如了無生氣的冰人偶。
*
晏缙全身失去知覺,意識開始昏沉之際,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白衣青年所說的話——
“如果說第一次你不知道我是誰……後來你在孽火獄中,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嗎?”
“我名封绛,懷劍派劍尊。”
這些話都在表明,仙門已經将他的記憶完全看去……
化身為白衣青年、自稱“封绛力量”的仙門十二重說得沒錯。
晏缙第一次在腦海中見到白衣青年,是在懷劍派禁地中握住封绛佩劍之時,此時他完全不知道白衣青年是何人。
即便有過些微猜想,他也無法去驗證。
後來晏缙身在孽火獄中的時候,在他自己的腦海中見過許多次白衣青年——
那時,他才終于察覺到握着枯枝的白衣青年是何人。
……
進入孽火獄之前,晏缙也曾想過自己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但即便有可能喪命,他也從未有過退卻的想法。
世間關于孽火獄的說法很多,但對孽火獄其中情況的說辭卻少之又少。
晏缙沖入孽火獄後,才意識到孽火獄與人世間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孽火獄中隻有撲天的熱浪,讓人感到灼熱難耐的岩漿火海,甚至還有灼傷修士神魂的孽火。
當晏缙耗費大半靈氣在上層的火海中沒有尋到燎岩花之後,他義無反顧地朝着下方禦劍飛去。
他不知孽火獄下方深處是何種模樣,也明白孽火獄中無一絲一毫的靈氣,當他靈氣耗盡之後,恐怕隻能在孽火獄中等死。
越深入孽火獄,晏缙發覺維持自己神志的完全清明越發困難——
孽火獄深處的情景與上方裂開的入口處完全不一樣。深處的岩漿紅得發黑,就連岩漿滾落進入的火海,都隻是緩慢流動,而無一絲激蕩。
更别提那些難辨真假的動靜。
晏缙曾見到仙島墜落的幻影,也看見凜冽的仙人與模樣奇特的堕仙相鬥。
打鬥聲、哭聲、呐喊聲,怨怼聲、求饒聲……許多聲音胡亂地飄在他的耳邊。
火海中也會出現各種各樣嘶吼、掙紮的人影,誘惑、鼓動着晏缙的神志,讓晏缙跟着他們走。
僅僅瞬間失去神志,但下一刻睜開眼的時候,晏缙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孽火火海邊緣,差點跟着那些虛幻的人影步入瞬間可以吞噬修士的火海。
站在火海中的虛幻人影捧腹大笑後,又重複對晏缙施出迷惑神志的把戲。
晏缙在孽火獄中,不知時光流逝了多少。
他在昏沉與清醒之中掙紮,努力施訣維持自己腦海清明。
直到一陣輕微的動靜輕輕傳來。
晏缙轉頭看去,一隻黑漆小獸從滾燙的黑紅色岩漿中爬上來——
黑漆小獸長得有幾分像溫順無害的山羊,但全身應該覆滿卷毛的地方卻換成了緩緩流動的赤紅岩漿。
小巧的四個蹄子後長得是尖鈎,就連偶然轉動看向晏缙的圓眼也是黑紅色。
嘩啦一聲,漆黑小獸身後的岩漿中忽然冒出大得多一隻的獸,正從岩漿中走出。
它長有巨角的頭緩緩轉向晏缙。
晏缙握緊手中的那蒼劍劍柄,準備好随時接下一大一小怪物的攻擊。
但漆黑的大獸隻是靜靜看了晏缙片刻,而後轉回頭,朝着自己前方走去。
小獸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晏缙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些都是什麼怪物?世間從未有過相似怪物的傳聞,難道這些怪物是從孽火獄中誕生?隻生活在孽火獄的岩漿中?
亦或者他所見的一切又隻是幻影而已?
還未等晏缙想明白,一大一小狀似山羊的漆黑之獸已經走遠,消失在遠處。
後來曆經千難萬險,晏缙靠着體内僅剩一半的靈氣,在處處危境的孽火獄深處尋找到了燎岩花。
燎岩花開在一處明顯不同的岩漿中。
岩漿火花四濺,濃稠的液體急促地鼓動着,在翻滾的紅色中心盛開着一朵比天底下赤金火焰還要純粹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