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缙試過許多方法——
他試着回到自己軀體上,也試過以魂魄狀态來凝聚力量。
可孽火獄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魂魄狀态更是無法在經脈、靈府中運行靈氣。
他隻能被困在孽火獄中,看着自己被舍生草留着一絲微弱生機的軀體。
縱使晏缙不想放棄,卻也生出幾絲心灰意冷。
遙站在裂縫邊緣的白衣青年忽然開口:“既然無法逃出這裡,趁着舍生草還吊着你性命,你魂魄還未消散之際,找些事做。”
晏缙還未回答,就看見自己周身赤黑色的孽火獄情景微微扭曲,忽然變成了一處冰天雪地的模樣——
與他在懷劍派禁地中,握住劍尊封绛佩劍相映劍之時,腦海中浮現的冰雪幻境一模一樣。
在晏缙前方數尺處,白衣青年彎身從雪地中拾起一節枯枝。
晏缙強打起精神,開口問道:“封绛前輩,這是……?”
白衣青年輕輕拂去枯枝上的積雪,淡然道:“我為封绛的一縷意識,是他在這一片冰天雪地練劍之時覺醒。”
“既然你想不出法子離開這裡,那就趁着在消散之前,陪我來練劍罷。”
白衣青年語氣淡然,好似不是在說晏缙将會消亡之事,而是在說品茶一般的小事。
晏缙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他隻是站在紛飛的大雪中,往日黑亮的鳳眼蒙上一層黯淡。
“你為何猶豫?”白衣青年不解,“難道是因為心中裝着許多事,所以擔心自己的劍法會滞慢許多?”
晏缙擡眼看着自稱封绛劍尊一縷意識的白衣青年。
傳聞中劍尊封绛醉心劍法,恪盡職守,一生隻在精進劍法與消滅魔物與堕仙中度過,似乎再無任何其他關心之事。
與此相反的是六千年前的劍尊江戈嵊,這位劍尊曾登過仙門十八重,據說他放不下宗門與其妻女,最終沒有選擇去往蓬萊成為仙人。
即使兩位都是劍尊,卻有很大的不同之處。
晏缙也在此刻清晰意識到——
他之所以握劍,就是為了此時心中裝着的那些事。
轉身看向周身紛飛的大雪,目光所能觸及的最遠之處是一片朦胧的雪景。片刻後,晏缙也彎腰從雪地中拾起一段枯枝。
封绛劍尊不在意那些令人心頭澀然又沉重的人與事。
但他不行。
他必須要在心頭揣着那些人與事,才能将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
晏缙不知時間流逝。
他在漫天風雪中用枯枝當做利劍,與白衣青年對劍。
腦海中浮現的人與事越來越多之時,晏缙眼中映出的物卻越來越少,最後眼中隻剩下自己與白衣青年手中各自執有的枯枝。
兩道身影幾乎要融入風雪中。
白衣青年手中的枯枝劃過空中留下的殘影,帶着比漫天冰天雪地的溫度還要冰冷幾分的銳意。明明隻是随意的比劃,但蘊含的氣勢隻是露出一分,就讓晏缙心神一凜,背後泛着密密麻麻的涼意。
僅僅隻是作為劍尊封绛一縷意識的劍意,就已經震人心神。
晏缙腦海中驚歎,握着枯枝接下了這一擊。
枯枝猛地相撞,無形的波動引得一片樹枝上的雪“簌簌”落下。
白衣青年眼中浮現出隐約的笑意,手中卻使出了更為淩厲的一招。
枯枝幾乎化為一道淺光,直取晏缙咽喉。
但卻在白衣青年使出一擊的同時,晏缙好似有所察覺,右手一轉,收回的枯枝架住白衣青年堪堪而來的招式。
兩端枯枝無聲撞擊,相撞之處隐隐有流光四散,引得白衣青年手中枯枝上帶着的積雪瞬間化為白霧。
白衣青年一頓,不落痕迹地收回枯枝。
他不提與晏缙的對招,反而忽然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你知今日是何時嗎?”
晏缙一怔,自從他進入孽火獄,就已經失去對時間的感知……之後更是性命垂危,成為魂魄狀态,來到了這冰天雪地的奇怪幻境中。
似乎……似乎過了很久,似乎所有事情又隻是幾日之内發生的。
晏缙搖頭:“……不知。”
白衣青年擡頭看着翩然落下的雪花,“已經是雪化之日。”
雪化之日……?
晏缙還來不及弄清白衣青年這句話中的深意,就看見周圍紛飛的雪花忽然一頓,頃刻間就與覆滿積雪的景色消失無影。
取而代之的則是緩慢流動的岩漿、翻騰的火海,以及帶着微小火點的灰燼。
晏缙朝着身旁看去——
透明魂魄腳下躺着他自己蒼白、氣息極其微弱的軀體,仍舊被困在黑色屍骨中。
他又回到了孽火獄中。
從冰天雪地幻境中出來,面對不帶多少希望的現實,晏缙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松口氣,還是該歎口氣。
白衣青年遙遙望着上方:“你等待多年的轉機,終于出現了。”
等待……多年的轉機?
晏缙心中猛地冒出疑問,但還不等他發問,白衣青年繼續說道:“我們所在的孽火獄深處沒有一絲靈氣,你經脈中也無靈氣,因此無法離開此處……”
“但現在孽火獄裂口大開,有一縷極為精粹的靈氣被沖入深處,我會将它引入此處。”
白衣青年低頭與晏缙對視,問道:“你準備好了嗎?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最後的機會……
晏缙低頭,目光從自己蒼白虛弱的軀體移向曾經迷惑他、困住他的詭異黑色屍骨。
片刻後他擡起頭,看向已經無法觸及的孽火獄裂口。
即使有一縷靈氣進入孽火獄深處,被他吸收之後可以當做力量。
可他該如何回到自己的身體,又要如何制住這些黑色屍骨,回到孽火獄的裂口處?
這條命他快完全丢掉了。
但比起在孽火獄深處等舍生草中的生機用盡後死亡,他情願現在以這半條命一搏!
*
晏缙站在自己虛弱的軀體前方。
在他透明的魂魄背後,被一根枯枝指着。
“你可準備好了?”白衣青年問道,看見晏缙緩緩點頭後,他将枯枝尖端輕輕抵住晏缙的脊背,然後猛地向前一送。
晏缙隻覺得天旋地轉,飄忽的魂魄仿佛被人塞入了一處地方,渾身沉重了千百倍。
下一瞬間,他許久沒有知覺的四處以及全身各處傳來的疼痛、虛弱、力竭,甚至喉嚨間的腥味都越發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