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木椅上蹦起來後退幾步。
不,不可能。杜文煥很快冷靜下來,思忖:怎麼會有人在道觀正殿裡放骨灰?而且這陶罐很輕,不像裝了沉甸甸的骨灰。
他又湊近打量這個陶罐,大肚小口,上面的紋樣像是水波紋,繞瓶口一圈,這種樣式并非京城民窯所燒制的風格,但看做工,也不像一般人家自己燒制的。
他将陶罐舉過頭頂,仰頭查看底部,上面有幾個字:維鹹崇福五年制。
這是崇福五年的陶罐?杜文煥有些驚訝,畢竟現在是崇福二十四年,也就是說這個陶罐已經是十九年前的東西了。
他記得皇帝頒布禁巫令是十三年前的事,那之後,僧道巫之流才慢慢衰落,道觀應該也是從那時候起慢慢荒廢的。
這個陶罐難道早就放在那道觀了?
但根據之前陶罐上的灰塵來看,它放在道觀的時間不會很久,什麼人會将它放在荒廢的道觀?希夷又是怎麼和它扯上關系的呢?
這些問題隻有等她來時才能得到答案。
在此之前,他還要與陸甲去青龍巷一趟。
……
日落時分,城西青龍巷,剛從賭坊回來的趙婆子滿臉堆笑,她今天手氣不錯,赢了五十多兩,不僅夠還之前欠下的賭債,還有閑錢買點雞鴨魚肉。
這幾天也不用到處替人做媒了,牽線搭橋讓她嘴皮子都秃噜了。
幹女兒那邊也好交代,再買幾盒胭脂水粉送過去,雖然幹女兒不一定看得上,但也别讓她忘了自己。
畢竟她可是搖錢樹啊,花點小錢不算什麼。
趙婆子一扭一扭地繼續走,還未走到門口,遠遠地便看見有兩個人站在她家門前。
她認得前頭那個,忙上前問好:“喲,這不是陸家小子麼,今兒又來看你娘?不像啊,站在老身門前做什麼?”
陸甲也行了個禮,說:“趙大娘,我這次是來見您的。”
趙婆子頓時會意,擠了擠眼,掩嘴一笑,說:“難道是來找老身做媒的?也是,你已經老大不小,肯定想姑娘了吧。老身的丈夫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娃兒已經滿地跑喽!”
“大娘取笑了,并不是為這個。”
陸甲往旁邊一偏,杜文煥從後出來,道:“趙大娘。”
趙婆子疑惑地問:“這是?”
陸甲介紹說:“這位是大理正杜文煥杜大人,想問您幾個問題。”
趙婆子聞言,臉色驟變,笑容頓時消失,把嘴一撇,對陸甲冷言道:“陸小官,老身不記得之前有得罪過你,也不曾犯過什麼事,這位大人物纡尊駕臨寒舍,老身怕是幫不了什麼!”
陸甲皺眉,正要反駁,杜文煥摁了摁他的肩膀,示意他暫時不用講話,随即拿出一錠銀子,對趙婆子說:“小生這次來,不過是為了些私事,大娘隻管把我當普通書生就好。站在門前也不能說什麼,大娘何不請我們進去詳談呢?”
趙婆子見了錢,眼睛瞪得發亮,隻是對面前的人還有幾分警惕,猶豫半晌,還是抵不住金錢的誘惑,接了銀子,又堆起笑容,“既然是客,請恕老身招待不周,二位請。”
杜文煥與陸甲随即進了門,婆子端來茶水和糕點,問:“不知大人想問些什麼?”
杜文煥本想喝口茶,但見那茶盞杯口黑糊糊的,看起來是經年累月的污垢,忙把茶盞放下了,說:“小生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家中長輩時常催促,但小生暫時沒有婚娶的想法,想着先讨個小妾滿足家中二老的心願。看上鄭敬榮家的一個丫鬟,可是鄭老爺并不願意見我,央人送信也不見回。”
鄭婆子聽了,不由得露出些同情。
一旁的陸甲聽呆了,眼神中都是:杜大人這是真的嗎?沒想到你是為了這個?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杜文煥不動聲色地将這二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知道他們是相信了,繼續說:“小生聽說大娘的幹女兒深受鄭老爺的喜愛,她又極孝順您,想必央您去說,替我美言幾句,讓我跟鄭老爺說幾句話——”
說着,杜文煥又從袖子中拿出一錠銀子。
趙婆子見了這銀子兩眼放光,忙不疊想撲過去拿,杜文煥避開了她的手,趙婆子忙說:“老身沒什麼功德,就有這麼一個聽話的乖女兒,大人盡管放心。”
杜文煥将銀子在她眼前晃悠,又問:“昨日你在家,怎麼對我避而不見?”
趙婆子的驚訝脫口而出:“昨天那個是您?”
話剛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說漏嘴,忙閉嘴不說,可已經晚了。
杜文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冰涼吓得趙婆子後退了一步,連打算伸手拿銀子的手都縮了回去。
趙婆子喊冤道:“老身隻是收到口信,說昨日會有官找來,要我躲在房裡别出去。“
“是誰給你的口信?”
趙婆子如實回答:“一個乞丐。”
“你認識嗎?”
“不認識。”
“那你怎麼會相信他?”
趙婆子恨不得将緣由一股腦說個明白,好證明自己的清白,“老身平日也有債主找上門,聽說這次是官,老身就慌了,哪敢不從。”
杜文煥不再為難,将銀子遞給她,趙婆子戰戰兢兢接過,連連道謝。
事情辦完,杜文煥和陸甲也出了門。
快走出巷子時,想半天沒想通的陸甲開口問杜文煥:“大人,您真的是為鄭敬榮家裡的丫鬟來求她的,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啊?”
杜文煥本以為陸甲身為大理寺的官吏,多少可以猜到自己的意圖,誰知他一點也不明白,不大想解釋:“并不是,我瞎說的。”
陸甲疑惑地說:“可是您單憑這麼一個老婆子要見鄭敬榮并不是一件易事。”
“無妨,”杜文煥說,“我隻是讓趙婆子把話帶到,鄭敬榮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他再不出面就說不過去了。”
陸甲這下明了:“您真的還要查那個案子?杜大人,下官在大理寺也有幾年,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您還是第一個。這個案子是誰碰誰倒黴啊!”
杜文煥看了他一眼,眼中沒什麼情緒,說:“也許是吧。今日之事多謝你了,放心,此事我一人調查,不會給你招來禍患。”
陸甲也有這個意思,被戳破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正想說點什麼,然而等他再擡起頭,杜文煥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