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煥将信遞上,他遲疑了一會,還是開口,“下官一直以為你身為家師的好友,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念及這些舊情,下官即使拿到這些信也并未第一時間選擇揭發,如今用這封信換取一個真相也是無奈之舉。不管怎麼樣,人生在世,最後隻得一個土饅頭。黃金萬兩又算得了什麼呢。”
“呵,”鄭敬榮的語氣裡半是惆怅半是譏笑,“人與欲望從來就是不死不休的,這是幾千年來的道理,難道杜大人你沒有嗎?何況我還為百姓辦事,多得是官吏拿錢不辦事的。比起他們,我還算是個好官呢哈哈哈哈哈哈。”
杜文煥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麼,告辭離開了書房,留下鄭敬榮一人在書房獨坐。
他并未被革職,還有機會,為何要聽杜文煥的?至于那些因得不到朝廷的救濟而餓死的災民,與他又有什麼關系?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那些賤民不過是無需在意的草木而已,而他重要得多。
香車美人,珍馐美味,珠玉銀器,他都已經擁有。
但遠遠不夠,他還要将這些财富蔭及子孫。
他已經年老,像趙馮二人死去也沒什麼,但他要為後代打算。
等官複原職之後,他還要繼續,絕不收手。
······
回杜府的路上,杜文煥想着鄭敬榮那些話,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已經知道為什麼官吏都不願意查這件事了,隻是按這條路追下去,也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得先找到當初刺殺他的黑衣人才行,說不定他們才是案件的真正突破口。
可是去哪找呢?這幾日他們沒再有什麼動靜,他也無處追查。
“唔。”杜文煥揉了揉眉心,他這幾日晚上睡不太好,常常在書房看半宿卷宗,一直到天明雞鳴才睡一兩個時辰。
從剛才起,他的頭就有些暈。
他的眼皮合了又開,終究抵不住身體不适的感覺,迷迷糊糊在車上睡着了。
他又做了那個困了他多年的夢,那是一段極短的碎片。
夢裡,旁邊的人指着夜空問:“那是什麼星?”
他沒有回答,旁邊的人又重複那個問題:“那是什麼星?”
他擡頭看向天空,卻發現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卻變成了黃昏,太陽如同火焰一般照亮天邊,什麼星星也看不見了。
這是個讓他熟悉的夢,夢裡的他的情緒很複雜,又是開心又是難過。
可是這次與以往不同,他的身體越來越沉,胸口處隐隐作痛,四肢百骸也有疼痛傳來。
這時候有個輕靈的聲音在他耳邊焦急呼喊,他掙紮着想醒來,可是怎麼也醒不了。
忽然手掌一疼,冰冷的液體順着手掌的紋路留下,有隻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聽到耳邊有人在叽裡咕噜念一些他聽不懂的咒語。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随着鮮血的流出緩解了。
杜文煥醒轉的時候,旁邊有一群人在說話,卻沒有他想聽到的聲音。
吵吵嚷嚷的讓人心煩。
昏睡時的聽覺異常敏銳,即使人沒有醒過來,也能把周圍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一個抽噎的婦人在跟一個男人講話。
“道長,煥兒的毒可解了嗎?”
“令郎體内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隻是還需要好生休養。”
“一定,多謝道長。”
送男子出去之後,那個婦人也不再哭了,她長呼出了一口氣,吩咐丫鬟等會伺候二公子喝藥,正要出門時。
一個調皮的男童闖了進來。
那婦人呵斥:“不是告訴過你别來西院嗎,怎麼還來?快出去!”
男童語氣頗為歡快,說:“娘,今天夫子誇我詩作得好呢!”
“那我們出去看。”
男童又說:“二哥這是怎麼了?”
“生病了而已,你别杵在這裡,免得沾了病氣,走走走。”
······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文煥醒過來,他下意識擡手去看,可是右手手心并沒有那個傷口。
又是夢?他最近真真假假都分不清了。
“你醒了?”
燭影中,他看到一個幽幽的倩影從昏暗中走出,還是那身樸素的打扮,還是那蒼白的臉色。
但不知為何,杜文煥總覺得她的臉色比上次更白了一些。
“你怎麼在這?”他問。
她開口就是道歉:“你有危險,我卻不能第一時間幫你,抱歉。”
“不,這沒什麼。”杜文煥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會怪她。
正想再說點什麼,可是滿腹的話堆在腹中,此時他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隻聽希夷說:“你知道嗎,鄭敬榮死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