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爺的話也正問到了其他人心中,隻是她們不好提。
杜文煥本也想跟他們說明,此時正好說清楚,便道:“這是陛下的賞賜,兒子怎麼敢猜測?既然這是陛下的美意,那兒子不日就要搬離杜府。”
杜夫人泫然欲泣道:“文煥可是還責怪前幾日禹兒弄亂書房之事?我們本是一家人,你尚未娶親,又何必搬出去呢?”
“陛下怎會聽兒子的話,這自然有他的考量。”杜文煥說,“兒子隻是住在他處,并非分家,請父親母親放心。”
“……”
杜老爺和杜夫人二人不好多說什麼,但二人臉上的笑容都變得有些勉強。
尤其是杜夫人,她抓住杜禹肩膀的力氣愈發大,讓後者直叫疼,而一向疼愛小兒子的她渾然不覺。
她的眼睛一會看着杜文煥,一會不自覺看向西院。
她的手緩緩移到腰間,那兒系着一枚香囊。
杜府上下都知道杜夫人酷愛花草,又擅調配香料,腰間常佩戴不同的香囊,行步有異香。
素來交好的京中貴婦向她讨要,她卻一概回絕。
畢竟這香囊裡的東西,不隻是宜人的香。
而這杜文煥若是真的離開杜府,動手又少了多少機會。
她望向那個一直想跑走的孩子,之前闖了天大的禍她也一直覺得他可憐可愛。
但現在她一口怒氣說不出,想罵這孩子,自己一直為他打算,他倒是隻知道闖禍。
現在他倒是玩得開心,杜文煥剛有點功績,還未成親便有分家之意,到時候杜家财産這小混世魔王也不能得到一分!
杜老爺心中複雜,他不喜更不認同杜文煥這麼做,但此刻他又能怎麼辦。
終是勉強打破僵局,笑道:“文煥,既然你已經決定,那也常回來看看。”
“是。”
……
黃昏,天色愈發暗沉,偶爾有幾滴雨珠落下。
西院書房内,杜文煥獨立在窗前,時不時撥弄着那串青銅風鈴。
“叮鈴鈴。”風鈴搖動着身子,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杜文煥的心被這搖擺的風鈴聲給擾亂了。
剛才面對聖旨上的喜訊仍然十分平靜的杜文煥看着風鈴竟然露出幾分柔情。
“叮鈴鈴。”風鈴又響了一聲。
“你一直在等我嗎?”
熟悉的聲音。
他現在已經不會被神出鬼沒的她吓到,甚至于跟剛開始不同,他很期待看到她。
“是,我一直在等你。”
杜文煥提起旁邊的燈籠,又對希夷伸出手,說:“我最後送你一程吧。”
希夷虛握住杜文煥的手,他的手是溫熱的,卻不讓鬼覺得不适,“去東街。鬼魂在生前的地方走一圈,然後投胎。”
“那我們走吧。”
……
東街,最後一絲陽光隐入遠方的山中,天上下起了小雨。
街上還有三兩行人忙着躲雨,偶爾可聽到行人交談的幾句話。
可轉入杜文煥之前遇到希夷的那條小巷,連個人影都不見了。
見一旁沒人,杜文煥開口問幽幽飄在空中的希夷:“是這條路嗎?”
“嗯,一旦開始走這條路,我就無法回頭了。”希夷對杜文煥露出一個笑容,她的眼神似乎是釋然的,又似乎是不舍的。
“我陪你。”杜文煥脫口而出。
希夷往前走去,杜文煥在一旁默然陪她走。
快到盡頭時,杜文煥有預感分别的時刻就要到了。
他頓住腳步,望着希夷虛幻而單薄的身影,問:“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希夷停住,她無法回頭,她的聲音飄散在風中,“也許不會,人這一生的緣分太過短暫。”
“是啊……”杜文煥伸手,指尖将要觸碰到希夷,“我希望你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這樣我才好放心。”
希夷側過臉笑了笑,她在燭火的映照下仿佛要乘風而去。
一步,兩步,三步……
“再見了。”杜文煥不忍地轉過身,可他隻停了一會,又迅速回過頭。
即使要見到她從她面前消失,也想見她最後一面,越久越好。
可是他身後哪裡還有希夷的身影。
杜文煥手中的燈籠“啪嗒”一聲落在地上,裡面的燭火立刻熄滅了。
“唔!”杜文煥的心突然一陣抽痛,他不由得抓住胸口那片衣服,骨節分明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他失去了一個朋友,傷心是難免的,可他的心告訴他。
這不僅僅是傷心,而是痛苦。
這份奇怪的心情,這份即使她轉世投胎,也想要見一見的心情。隻是朋友之情嗎?
他不知道,跌跌撞撞的腳步顯示出此刻心情的不尋常。
剛才還是不疾不徐的小雨,此時雨下得愈發急,豆大的雨珠嘩嘩而下。
杜文煥卻恍然未覺,雨水打濕了他的發冠和頭發,從他俊秀的臉上滑落,袍子也濕哒哒依附在身上。
他保持着那個抓握胸口衣服的姿勢一步步往前走,突然,手觸碰到胸前的那枚銀鎖。
他怔怔地将它取下,放在手心,他隐隐約約感受到與她的連接。
契約不是已經消失了麼?
他攥緊這枚銀鎖,往杜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