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公子微笑着颔首。
她道了謝,就上了轎子。
竹轎子一搖一搖從後門出了縣衙,轉了幾道彎,進了一處府邸,又到了一處院落才停下。
程希夷下了轎,便有幾個丫鬟上來攙扶她,将她帶進一間香氣沉沉的房間。
她本以為來的應當是處醫館,誰知轎子進了一戶人家。
她滿腹疑問,拽了旁邊一個替她梳理頭發的丫鬟問:“姐姐,這兒是在哪?”
“姑娘,這兒是知縣府邸啊。”丫鬟說。
“知縣府邸?”程希夷問,“我不是讓他們去醫館麼,怎麼來這了?”
這時,外頭來了個丫鬟,朝程希夷行了一禮,說:“姑娘,熱水已經備好了,請您沐浴。”
“沐浴?”程希夷蹙眉,站起身,“不,我要去醫館。”
一旁等着侍候的幾個丫鬟見狀,忙上來一齊跪下,齊說:“請您沐浴。”
程希夷不敢相信這些人連沐浴都會強迫人,可這密密麻麻跪着的人讓她頗不習慣。
“你們先起來。”
丫鬟們仍舊跪着。
那她繞路算了。
誰知她往左繞,丫鬟們就跪到左邊,她往右繞,丫鬟們就跪到右邊。
她現在腳不好,丫鬟們跪的都比她走得快。
“饒了我吧,”程希夷實在沒法子,說,“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這是公子的吩咐,”其中一個丫鬟說,“他說您現在一身塵土,已經為您備下浴湯,大夫也已經在外等候了,待您洗淨後就可診治。”
程希夷往外一看,确實看見個大夫打扮的男子在等候。
“既然大夫已經來了,還是先看我的腳吧。”她還是沒法接受在别人家沐浴,自己這樣子也不是不能忍受。
沒想到這次丫鬟答應了,很快那大夫進來替她看扭傷的腳踝。
“不嚴重,貼兩副膏藥就好了。”大夫邊說邊從藥箱裡拿出一貼膏藥,一巴掌将它貼在程希夷扭傷的右腳上。
“嘶!”程希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那膏藥貼上後也沒太多緩解疼痛,反而貼處有種灼燒的熱感,嗅着也不大對。
她問:“大夫,這膏藥貼對的麼,我怎麼覺得有些疼?”
大夫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說:“當然是對的,我家可是有專業治療跌打損傷三十年的家傳本事。”
“好,好吧。”程希夷沒力氣分辨,她覺得渾身有些癱軟,頭昏昏沉沉的。
“我好困。”
“我們扶您去沐浴吧。”丫鬟們扶着她往門外走去。
“不,我不去。”程希夷還勉強有點意識。
“是是是,不去,隻是去休息。”丫鬟們哄她。
出門時,大夫和她們對了個得逞的眼神。
她感覺自己似乎被泡在溫水中,被人輕柔地擦洗身體,又換上幹淨的衣衫。
她努力想睜開眼,可是迷香加藥膏的藥效太重,始終難以清醒。
丫鬟們将她梳洗幹淨,又用金钗步搖和脂粉裝飾了一番,就送到一房中,讓她躺在牙床上。
過了一會,那些東西的藥效退了一點,程希夷右手稍微能動彈一些,眼睛也勉強睜開了一條縫。
“吱呀。”
門那邊似乎進來了個人,看不清模樣。
他邁着輕浮的步子,從外走進,又輕輕帶上門。
程希夷聽見腳步近了。
“果然是個美人!”縣令公子贊歎道。
他将程希夷扶起,又細細打量她,邊看邊稱贊:“果然是尋到寶了!”
“原來你表面衣冠楚楚,内心卻包藏禍心。”
聽到聲音,縣令公子驚訝地看過去,沒想到她居然醒了,還能說話。是迷藥分量不夠麼?
程希夷将自己下唇狠狠一咬,鮮血從齒縫滲出,疼痛讓她保持了些許清醒。
“你都已經落到我的手裡了,還說這些做什麼?”縣令公子摟着她,露出玩味的笑容,随即湊上去吻她的後頸。
趁他離得近,程希夷用盡方才積蓄的力氣,往他肩膀上狠狠一咬。
“嘶!”縣令公子吃痛,放開了她,捂住傷處,這娘們看着柔柔弱弱的,沒想到力氣這麼大。
“你最好放我離開,不然待會就不止是肩膀了。”程希夷撐起身子,斷斷續續地說。
她用手摸了摸腰間,可隻摸到一手光滑的絲綢布料,自己的劍早被丫鬟們拿走了。
她頓時感覺如墜冰窟,手邊沒有利器,别說走出去,連将面前的人重傷都做不到。
縣令公子碰了碰疼痛的肩膀,又聽她這番話,惱怒起來。
内宅裡,可沒有女人敢這麼對他。
“還醒着,看樣子是迷藥還不夠啊。”縣令公子扭曲的臉上扯出一絲兇狠的怪笑,他一把抓住程希夷的頭發,逼她仰視自己,随即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還沒有人敢這麼忤逆本公子!”
程希夷一邊的臉蛋瞬間腫了起來,但她反而因為疼痛更加清醒。
頭上的金钗掉落在她手邊,她将它摸到手裡,慢慢喘氣,繼續積蓄力量。
等縣令公子以為她毫無反抗之力,再次貼近時,她對準他的胸口,用雙手決然狠刺了進去。
還怕一刺不夠,她将金钗拔出,打算再刺第二下,可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縣令公子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往後倒了幾步,碰倒房中擺着花瓶的木架,血不斷從他胸口咕噜咕噜冒出。
程希夷握着帶血的金钗,跌跌撞撞往門外跑去。
門外的人早被縣令公子支開,但有幾個聽到騷動的小厮聞聲趕來。
程希夷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跑,隻看見門便穿過去。
前頭突然出現一個打掃庭院的小厮,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個身上帶血的女子。
身後有人在喊:“快抓住她,她殺了公子!”
小厮一激靈,扔了掃帚,卷起袖子就要來抓她。
程希夷見不對,打算拐個方向繼續跑。
忽然聽到一聲破空的嘯叫聲,一個硬硬的東西擊中了她的前額。
“唔!”程希夷眼前一黑,有什麼熱熱的液體順着額角流了下來,糊了她的眼睛。
她徹底沒了力氣,扶着一旁的柱子癱坐下去。
“這下跑不了了吧!”剛才扔石頭的小厮得意洋洋。
後頭來了個人,小厮正要讨賞,誰知看到那人身上所穿官服時立刻吓得啞口無言。
程希夷感覺自己喘不上氣,耳邊嗡嗡的,模糊的視野裡好像有許多人聚了過來。
又要被抓了嗎?她想。
可是周邊圍的人越來越多,卻都不上來。
這是怎麼回事,是見她這樣害怕了嗎?
她手中緊緊抓着那隻帶血的金钗,隻等他們上前,拼死也要戳幾個洞。
她既然殺了他們的公子,不會有好下場的。
是她錯了,她不該輕易相信他人,不該自以為可以救别人,不然也不會落入如此境地。
有人過來了。
程希夷沒有力氣擡頭,隻模模糊糊看到一片绯色的衣角。
那人蹲下來,伸手過來似乎想抓住她。
她這下真的害怕了,不住地往裡縮,可那隻手不依不饒地再次伸過來。
她用金钗不知道往哪插下去,似乎插中了,因為她聽到那個人輕微地哼了一聲。
那個人擡起手。
肯定又要給她一巴掌了,她想。
無所謂,反正都要死了,又不是第一次當鬼了。
身體死亡,也隻是讓她灰飛煙滅的日子提前了些。
想象中的巴掌卻沒有落下,反而是輕柔地握住她那隻攥緊金钗的手。
眼前已經徹底看不清了,隻看到一片黑影。
她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落入一個溫暖寬厚,還帶着悠悠竹香的懷抱。
好溫暖。她莫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