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夷眼眸垂下,這個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我問完了,孫大哥請便罷。”
“告辭。”
孫恒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折回來對她笑了笑,說:“你也别太低落,命運的事,誰知道呢。我的名字并非孫恒——”
他在一旁濕哒哒的泥土裡拾起一根樹枝,又在上面劃了兩個字,把樹枝一扔,朝程希夷誠心低頭作揖,“在下連萍,本來我也以為你隻是一個十七歲的不懂事的小姑娘。可經過這麼多事,你還如此從容,我現在相信你的确是預言中的那個人。我想以後你會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的,在下告辭了。”
程希夷也回了一禮,“慢走。”
“還有,也許在下并沒有這個立場說這句話。”連萍頓了頓,說,“但對我們這種被困在不幸命運裡的人來說,感情往往是一種負擔。”
程希夷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在這事上她不喜歡聽他人指點,禮貌克制地微微颔首,“多謝告知。”
連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沒再多說,正要離開,卻被一聲厲斥制住腳步。
“你是什麼人!”
二人齊齊往前一看,載松榮同小春一塊朝這邊飛奔而來。
原來他們見程希夷久久不回,又聽到這邊有談話聲,以為她被巫師絆住了腳步,急忙過來一瞧,剛好就看見連萍在這。
載松榮抽出腰間大刀,劈開雨幕,直朝連萍命門而來,卻被輕松躲開。
連萍毫不示弱,身體微微一側,借力往他手腕一劈,載松榮吃痛差點扔了兵器,連萍卻無意傷他,連退幾步,身形一閃,瞬間消失在雨幕中。
載松榮還要再追,卻被程希夷阻止:“且慢,他沒帶兵器,隻是同我說幾句話而已,沒有惡意。”
“您沒事吧?”載松榮收了刀,問她。
“沒事,這雨下得愈發急,你身上都濕了。”程希夷搖搖頭,将手中的傘遞給他,小春急忙過來将她攏到自己傘下。
“難為你們來找我,我們回去罷。”
載松榮與小春點點頭,護着程希夷回了馬車上。
在馬車上,小春用手帕幫她擦了擦被雨水打濕的額發,又幫她擦拭冰涼的手掌,“您的手好涼,我們快回去罷。您的事辦完了麼?”
“辦完了。”程希夷本在看車外那連綿不絕的秋雨,聽到她的問題,回頭想給小春一個笑容,好讓她能安心一些,卻發現往日最常做的事也做不到——她笑不出來。
她嘗試了幾次,最終還是放棄,拍了拍小春的手讓她放心,轉頭不再看車外的風景,而是在車裡閉目養神。
馬車颠簸着向前,路過泥窪時濺起許多泥點附着在車軸上,而車軸渾然不覺,依舊碾過一個又一個泥窪。
細密的秋雨打在車帷上,偶爾幾點秋雨越過帷幕,滲入車内的木闆,透出黑沉沉的水印。
大柳樹村村口,方才避戰的連萍站在雨中看着村口那棵大柳樹。
這棵柳樹已有百年,大柳樹村之名由此而來,而它也抵不住這秋意蕭瑟,層層柳枝垂下,枯黃的柳葉被打落了一地,空留光秃秃的柳枝。
他擡手撕開臉上附着許久的面具,露出面具下堅毅俊朗卻飽經風霜的面容。
他的手撫上那棵老柳樹縱橫交錯的樹皮,他已經不年輕了,這棵柳樹也已經老了。
“'飛雲冉冉蘅臯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他自言自語,“春雨已經能勾起人的愁緒,沒想到秋雨更涼,涼到了骨子裡。”
他望向遠處京城的方向,眼中倒映的是前路的山川,心裡盛着的卻是一個許久未見的人,“待到來年春時,柳絮紛飛,你是否也能如柳絮一樣飛出那院牆,放過自己呢?”
這是不可能的,她們的計劃是不死不休,真是癡人。
他也是癡人,不然就不會幫她,幫她尋找那些巫術典籍,看她一點點被血契蠶食,隻為彌補當年的過錯。
而那個被稱為預言中的小姑娘不過十七歲,就要承擔那些命運。
順從命運,成為預言的祭品,也許這就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可這終究對她不公平,而且他還請求她答應了一件事。
他也有私心,若她最後活下來了,可能會因為這個諾言保楚風絮一命,若沒有活下來,這一切自然無從說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抱歉了。連萍望着馬車駛去的方向在心裡道了歉,随即扭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