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冒着被舒老師暴打的風險,穿着24号球衣的曹嚴跪撐在禮堂的座椅上,和後排的劉星然大聲激辯科比·布萊恩特這個名字的含金量。
顯然劉星然對這個話題早已經滾瓜爛熟,但曹嚴打算演講第九遍,他也隻能“洗耳恭聽”。
……
哒哒。
“這道題不能選A,這個涉及到非限制性定語從句,非限制一般都是which和as引導,有時候也可以是who,whom這些不代表主要成分的内容……你聽懂沒?”
“為什麼有as,as不是和的意思嗎?”
“……”
漆黑的禮堂裡還有人在講題,陳嬌嬌鼻梁上挂着的眼鏡有些沉,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往上扶,但她毫不在意,一副勢要将語法點狠狠植入對方大腦的氣勢。
黃露茫然地看着手裡頭的卷子,真摯發問,差點把陳嬌嬌噎得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
哒哒。
林語禾抿着唇,一言不發地從這些熟悉的面孔身邊走過。
他們一無所知地在座位上,等待着即将開始的朝會,帶着一點不耐煩地等待領導們發表又臭又長的演講,順便在腦海裡思索今天中午到底要吃什麼,黃焖雞,抄手還是蓋澆飯。
光與影,在他們中間交彙,轉眼又擦肩而過。
林語禾忍不住苦笑。
她一直覺得,“宣城六中高一(4)班”,對她來說隻是一個符号,和數學課本上任何一個她看不明白含義的符号一樣,它的意義僅僅是出現在那裡,占據“班級”一欄的空格,以免老師把她的卷子當做廢紙掃進垃圾桶。
她不曾,也不會與它背後的一切産生聯系,甚至不必要記住每個人的名字。
可事到如今,她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她不是生活在一片真空裡,她在高一(4)班度過的每一天,這間充滿歡聲笑語的教室,每一處空白都是由一個個名字不同的同學填滿,他們的存在早就是她每日日常中,理所應當的一部分。
她,林語禾,是自然數集合中最不起眼的“0”,也是填滿這片空白的名字之一。
她可以假裝不在意,但她無法回避的事實卻是,她記得他們的名字。
林語禾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家人為了讨孩子開心,從菜市場給他買回來一隻鴨子,孩子很高興,給鴨子起了可愛的名字,天天守着鴨子,帶着鴨子出門遛彎,哪怕它長大了不可愛了,他仍然呼喚着它小時候的名字,看它噔噔噔地跑過來,嘎嘎地叫着,跟在他身後。
某一天他回家,發現家裡久違地炖了老鴨湯,他的鴨子不見了,父母笑着說,鴨子養大了就是用來吃的呀,可孩子卻沖到廁所,吐得眼淚直冒。
那時候她并不能理解孩子的感受,不能共情他眼淚背後的掙紮,可她現在忽然意識到,她和那個孩子沒什麼不同。
當她意識到身邊的這些模糊臉孔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名字,那麼這些人就不再是抽象的、虛無缥缈的概念,他們是活生生坐在這裡,和她一樣隻有十五六歲的男生女生。
——而這,讓她無法置身事外。
林語禾無法控制地想象着,許歸苑那雙漂亮的眼睛,莫雨娜念念不忘的新概念作文比賽,熱愛籃球的劉星然和曹嚴,還沒能解開黃露疑問的陳嬌嬌,在這場慘劇中都會化為烏有。
還有呢,還有那些她沒能看清臉龐的同學,甚至除了4班的其他人,他們也會像操場上那群人一樣跑跳歡笑,可在今天以後,他們會不會失去手和腳,甚至失去全部人生?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此時此刻。
林語禾給自己找了一百個理由,可推翻這一百個理由的理由,足足有一千個,一萬個。
她不能逃避,她無處可逃,這一切就發生在她面前!
主持人從紅色的帷幕後面現身,他手握話筒,向後台打了個手勢,示意将觀衆席上的燈光徹底熄滅,隻留台上這一束聚光。
林語禾從黑色的觀衆席冒頭,無視左右的竊竊私語,甩開腳步飛奔向前,她的目标同樣非常明确,那就是之前被舒老師抓住,卻沒能發現端倪的那群搗蛋鬼。
非常時刻,時間不夠她使用常規手段,即使她現在飛奔上舞台,搶走主持人的話筒,向所有人宣告坍塌即将到來,恐怕也隻會被當成瘋子,又或者是特意選年級主任演講時出風頭的刺兒頭,當成反面典型處理。
她需要一些特殊道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