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濃郁,如有實質。
徐覓沒有說話。她看了看時間:“我預約的時間到了,先走了。”說完她快步走進了内場。
趙磬看着她背影,無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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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蘭冒着寒風回到了宿舍。登錄系統,開始繼續構建。忽然沙莎發來一條滿含沮喪的信息,嘉蘭看完,摘下模拟感應頭盔,匆匆向沙莎宿舍走去。
宿舍裡,沙莎正呆呆坐着,一動也不動。
“出了什麼問題?”嘉蘭問。
沙莎怆然擡頭,眼裡隐有淚光。她面前,是已經退出的模拟系統。
“讓我看看。”嘉蘭輕聲說。
模拟系統畫面裡,視角不斷前進,模拟小星系快速縮進,最終定位在一顆半藍色星球上。視角持續推進,空間越來越小,最終越過一片半島平原,定格在一片土黃色陸地上。
這是沙莎最初選擇的,位于高原南部的那塊半島。
這裡海岸線綿長,雲氣充沛,平原廣闊,确實是一片構建模拟文明的優選之地。沙莎對這片土地抱有莫大的期望。在經過仔細勘選後,她開始了自己的構建。
最初一切都很順利。聚落慢慢擴大,由血親維系順利邁入部落時代,又最終由部落跨入了城邦。在他們擴張的過程中,沙莎不眠不休時時刻刻關注着他們的進程。
然而一切進程卻忽然在某個時刻戛然而止。
她所構建的模拟文明仿佛走入了一個圓圈,沒有出口,隻有一個環形通道。模拟人們一圈一圈繞着這圓圈走着,日升月落,生老病死。
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她反複察看複盤,反複修改,甚至删除重構,但每一次重構的結局,都無一例外地走向這個圓圈。仿佛這是一個環形劇場,模拟人正全方位展示着他們的生活。
沙莎漸漸失去了耐心。
某天醒來後,她忽然覺得大概是這片土地的光照和水汽太過充沛,而土壤又太過肥沃,,以至于這些模拟人沒有生存的壓力,于是她幹脆重新選擇了一塊遠離海岸的幹燥台地,開始了新一輪的構建。
這次構建很成功,新一批模拟人很快從聚落走到了築城而居。一切都向着恰好的方向演化。
這次構建如此順利,以至于沙莎常常沉浸在人群中,看他們忙碌,看他們築城造屋,甚至看他們婚喪嫁娶,生老病死。
朝陽升起的光輝不僅照亮了所有模拟世界,也照亮了沙莎憧憬的眼神。
當然沒有真正完美的世界。在一片歡欣中,沙莎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一些尚待完善的點。這些當然最好由模拟人自行發現,自行完善,但基于前車之鑒,沙莎決定做點什麼,比如,一些小小的引導。
她的引導很成功,模拟文明果然跨越了那個環形陷阱,開始日新月異,一日千裡起來。每一天,它都呈現出一個全新的,仿佛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仿佛一隻毛毛蟲,不斷進化,不斷蛻殼。美麗的翅膀正在孕育,即将迎來翩然振翅的那一刻。
沙莎親眼看着殼膜越來越薄,看着美麗而纖薄的翅膀蜷縮在殼内,大大的眼睛半明半暗,透過薄膜好奇地打量着世界。她激動得幾乎顫抖,她屏氣凝神,和蝴蝶一樣,等着它掙脫薄殼,看見這全新而美麗的世界的那一刻。
可一切戛然而止。那雙鮮活的眼睛忽然停止了轉動,鮮豔的翅膀迅速褪色,那層透明薄殼突然變成了灰色,仿佛最堅硬的封泥,封死了一切生機。
她的構建失敗了。在一個黎明的清晨,城池突然開始了爆炸。
畫面中,城池上方的半空裡黑煙彌漫,烏雲滾滾。層層濃煙不斷從城市東北角的角落裡冒出來。以東北角為中心向外輻射,無數房屋被摧毀,地上散落大片大片黑色焦狀物。幾乎沒有活口。城内外遠近人員在慌亂中四散逃離。
在爆炸的外緣,有人哭天号地,有人跪在當場,有人不斷試圖沖進爆炸圈,去搶救自己的親人和财産。
這一幕幕給了嘉蘭極大的沖擊,盡管她是個旁觀者,卻感受到了一種切膚之痛!
這是怎樣悲慘的世界!
“我沒有做什麼,我不是有意的,他們自然而然就走到了這一步...”沙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工廠是他們自行建設的,礦石也是他們自己摸索提煉的,對撞設備更是自行研發的.....
她隻是看到了一些他們遺漏的細節,她隻是稍加助力,讓他們的實驗條件更完善一點而已。她沒有主導,她甚至一直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參與度,可到底怎麼回事?爆炸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傷害,到底該由誰來負責?
爆炸還在持續。震天動地,轟然炸響,巨大的沖擊波無差别地清除了所有建築物和所有人。
沙莎再也無法看下去,眼前畫面所帶來的巨大沖擊感,讓她近乎崩潰。
她曾經站在城中,她有着和他們一樣的視角,他們看到的是同一個世界,她迎接過同一個太陽的升起,也送走過無數的夕陽。她是他們中的一員,雖然她是他們的創造者,但她常常因為這些鮮活的生命而覺得自己和他們是一體。
可現在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錯覺。他們消失了,他們毀滅了,而她還在這裡,流着眼淚,不斷自問着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可答案真的重要嗎?這一切是因她而起還是他們自尋死路,這中間的區别真的重要嗎?
所有之前以為的同生共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實際上,她可以與生,卻永遠不會與他們共死!
這是自構建以來,走得最遠的一場構建,也是她投入最多心力的一次構建,可它還是失敗了,就這麼血淋淋的失敗了。
嘉蘭摟住了沙莎。她理解沙莎的崩潰,她看着畫面。在濃煙的上空,一段仿佛橡皮擦拭的白色痕迹開始浮現,系統已經開始自動清除失敗的構建。
遠遠的城外,有僥幸的身影在倉皇逃離。嘉蘭不知道在數據徹底清除前他們能跑多遠,但她希望,他們能盡量跑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