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的童話故事似乎帶着某種不為人知的力量。也許他這個人身上就攜帶着此世無法追溯、無法理解的法則與能力,一種輕而易舉引人入夢的能力。
芙甯娜在夢中看到了生動而荒涼的一幕,是灰塵漫天的枯黃世界,破損古舊的老城顫顫巍巍地伫立在風沙之中,從遠處襲來的巨龍遮掩天光,投下的陰影将整座城市包裹,将這座城市拉入泥濘的沼澤。
狂風大作,沙塵暴環繞着城市、碾壓過城市,卷起地面上的為數不多的動植物、掀開塵沙與泥土。
于是芙甯娜看見一副白骨。
骨頭拔地而起,卷在風沙裡,被風拆得七零八落,在空中上下飛舞,最後被随意扔在地上。
一截白骨落地,輕輕跳躍,再落地,就接受了這個命運,靜靜地等待着下一次風暴,或是被野獸叼走,或是化為齑粉。
……
芙甯娜再度從夢中醒來。
她坐起身,有些困惑茫然地看着身上的被子,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真奇怪,她不怎麼做夢的。可從安格斯過來到現在,她已經做了兩場夢了,還都是與他有關聯的。
是因為安格斯誕生于她的願望嗎?他們之間也許存在着某種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的聯系?
年輕的神明困惑好一會兒,終于聽見響起的敲門聲,不緊不慢的四聲,然後是一道懶洋洋的、含着笑意的男聲:“小殿下,該起床了。”
芙甯娜掀開被子,揚聲說:“知道了。”
今日的行程安排是……去歐庇克萊歌劇院看一場由那維萊特主持的審判。
開庭時間是在下午一點,于是早上時芙甯娜幹脆帶着安格斯一同去了那維萊特的辦公室,是過去了解案子前情,也是去和烏桕聊聊天。
路上芙甯娜回憶着安格斯昨晚的故事内容,問他道:“你找好兼職的工作了嗎?”
安格斯眼睫微動:“嗯。找好了。”
芙甯娜好奇詢問:“是什麼?”
安格斯笑容溫良:“是一次□□易活動,裡面包括了廢物回收。”
“廢物回收……?”芙甯娜理解了一下這個詞,敬佩地看着他,“我尊敬這份工作。既然你決定要做,就好好做吧!”
安格斯笑着點頭:“好。”
至于這個廢物回收是不是芙甯娜想的那個廢物回收……嗯,他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呢。
“不過,”芙甯娜又道,“其實我認為你也可以抽空把你的那些故事寫出來。如果你願意的話。”
“寫成小說嗎?”安格斯垂下眼,道,“我思考一下。”
他們推開那維萊特的辦公室大門,銀白色長發的男人一如過去百年一般坐在辦公桌後處理事物,妩媚而慵懶的女人也一如既往地躺在她那張專屬沙發上,打開的書本蓋着臉,她雙手交叉置于腹部上方,一副安詳平和的模樣。
芙甯娜走過去戳了戳這具美麗的屍體:“嘿,小姐,你還好嗎?”
書本底下輕飄飄地露出一句呢喃:“托那維萊特先生的福,在下距離回歸主的懷抱隻有一線之遙,真是太好了。”
芙甯娜側頭看向那維萊特:“那維萊特,難道你動用私刑了?這可是違法的。”
那維萊特放下文件,冰冷的異人瞳孔凝滞着注視他們,道:“我什麼也沒做。她隻是在污蔑而已。”
“你管束我的自由就已經是最大的私刑了。”烏桕把書本拽下來,露出那雙繁華漂亮的眼睛,歎着氣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樣就像是在關我小黑屋,強制愛咱們不興好嗎?這樣是不對的哦寶寶。”
安格斯微笑道:“咱們還是走吧,殿下。”
她說話會帶壞你的!
那維萊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一闆一眼地說:“你的力量太過不可控,任由你貿然進入人群,是我對社會安全的不負責表現。”
烏桕把自己的書重新推上去,有氣無力道:“行行行,是是是,最高審判官閣下真是太為人民着想了。你這麼善良怎麼不為我着想一下?我也是人啊!享有基本權利的。真是的。”
那維萊特不願與她多說,問芙甯娜道:“芙甯娜女士是來拿今天下午的案件詳情的?”
芙甯娜點了點頭,走到他辦公桌前,不敢去碰那一堆不知道有沒有處理好的文件,于是隻背着手轉來轉去地看,問:“你簡單說說?”
“一名貴族女性被懷疑殺害了自己年邁的子爵父親,警方掌握了一部分證據,能夠證明她犯下罪案。”
“殺父?為什麼?”那維萊特遞給她兩張紙,羊皮紙上内容清楚明晰,讓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安格斯對于案件沒什麼興趣,他隻是站在芙甯娜身後,一隻手習慣性地壓在佩劍上,視線穿過沫芒宮斑斓的玻璃,往外望去。
室内芙甯娜在和那維萊特說話,明媚溫暖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也籠罩住了安格斯,唯獨将烏桕留在了陰影内。可安格斯感受着陽光的溫度,感受着光線進入眼睛時的恍惚,油然而生一種脫離感。
即便他站在陽光下,卻仍舊置身于黑暗中。
烏桕拉下書,瞳孔偏轉,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安格斯順着她的眼神望回去,看見她的口型在說:“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氣息。”
他不着痕迹地皺了下眉。
*
下午的審判如約開庭。
神明坐在屬于自己的坐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這座歌劇院。在她的對面下方位置,最高審判官端坐在審判席位置上,宣讀開庭前的案件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