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校服是出了名的好看,版型正,簡約得體的白中摻雜着一點天藍的橫杠,泛着新衣服獨有的香味兒,足以擡舉她青春期僅剩的那點兒自尊心。
晏藜把自己的舊衣服脫下來,帶着幾條裂紋的鏡子裡就顯出了一個渾身清瘦皮膚白皙的少女身材。她把套頭短袖穿上,還沒來得及往下拽,轉個身的功夫,就從鏡子裡看到後背上那些刺目的疤痕。
真醜。
她默默地想,然後重新整理起自己的校服,臨走之前,不忘把抽屜裡藏的、她暑假兼職好不容易掙來的錢帶走——她還要買書買卷,白扔在家裡,隻有被母親搜刮走的份兒。
晏藜她媽周琴,是個賭鬼。
挺悲哀的。
晏藜沒有代步工具,沒有錢坐公交,但她可以早起半個小時,從舊城區步行走到學校。
這時候天還沒亮,她獨自走着,對馬上就要見到的一中,有種隐秘的期待。暑假的時候她天天數着日子過,現在終于等到了。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往新城區去。那是個光鮮亮麗、沒有痛苦的地方,就連借書的書店,都比舊城區大幾倍。
她加快了腳步,三十分鐘的路程,被她縮減到二十三分鐘。
一中的大門宏偉,教學樓也很漂亮,大概學校的占地面積,該有她原來待的十三中的好幾個那麼大。
她過了門禁,越往裡走,越安心。
一中沒有什麼流裡流氣的混混,沒有染着五顔六色頭發的不良少女揪着她的舊衣服辱罵,大家都穿着一樣的校服,背着書包,安靜地、乖順地走在路上。
她一路來到高二一班的門口。暑假的時候,她曾經為了認路偷偷跑過來好幾次,那時候學校隻有門口的大爺守着,校園裡空無一人。因為可以供校外人參觀,她就瘋狂又快樂地把整個學校逛了好幾遍。
班裡已經零零散散地坐了幾個人了,在閑聊。晏藜早打聽清楚,一中實行直升班制,但分了重點班和普通班,但凡大考考出年級一百五,就要被踢出培優班。
也就是說這個班的人大多互相認識,她算是特殊插班生。
晏藜怕誤坐了誰的位置,索性扭頭去找走廊盡頭的班主任辦公室。
十分鐘以後她再次從辦公室裡出來,帶着懷裡一整套全新的書,以及背後一臉和藹的老師。
老師重新把她領進班。她離開這短短十幾分鐘,班裡竟然已經基本坐得差不多了。
班主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老師,叫李慧。李慧站上講台拍了拍桌子,班裡瞬間安靜下來,她就側過頭向晏藜示意,讓她上講台。
“跟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晏藜同學,從十三中轉來的。在上學期期末考中,考了全校第一,全市第六。”
底下瞬間一片嘩然。
竊竊私語不絕于耳,幾乎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晏藜。
晏藜也自然而然地往下看,這一看不要緊,她一下子就在人群裡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臉。
江卻,坐第四排窗邊,鴉黑色的短發,配一張幹淨清隽的臉。
眼神倒是平靜地看不出什麼,隻是這麼陌生的情況下,他的緊盯讓她不注意都難。
晏藜眼神稍稍閃躲,李慧已經在黑闆上寫了她的名字,再次擡手示意安靜。“晏藜雖然以前在十三中,但成績卻是一等一的好,不比在座任何一位差。以後她就是一中高二一班的學生,是我李慧的學生,也是你們要共度高中兩年的同學。老師希望你們能和她好好相處,互相學習。”
話音落下,李慧看晏藜有些局促,也沒讓她做自我介紹,随手指了個第三排靠窗的空位:“晏藜,你坐那裡,你前後位都是班裡的前幾,你們平時可以多多交流學習。”
晏藜順着李慧的指尖看過去,那個位置,赫然就在江卻的前面。
她慢慢走過去,擦肩而過時和他視線交織一瞬,然後移開。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後頭會發生的事。
學生在等下課,她在想放學後新兼職的地方和時間,教學樓外的蟬在等這場盛夏過去。
誰能想到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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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藜到一中幾天,每天早上就是啃着包子去上學,路上把昨晚背的單詞和公式再過一遍。
别人一天三頓飯,少吃幾口就要被父母念叨“人是鐵飯是鋼”,然後哄着勸着塞些零食進書包;晏藜一天兩頓,還要被趙文山罵她是除了吃什麼也不會的廢物。
零幾年的物價倒還好。她餓極了,就買兩個小包子。素餡兒的隻有白菜和韭菜,不能吃韭菜,味兒大,她就買清淡的白菜包,想象着它是肉包,胡亂塞進嘴裡。
晏藜十七歲的時候,最難堪的隻有各種用的上錢的場合,以及難捱的饑餓。
她吃完了素包,進班的時候,班裡還一個人都沒。後來陸陸續續進來幾個女孩子,成群結隊地,手裡拎着油條包子茶葉蛋,香味兒一飄過來,她就知道是肉包。
但這都是其次,她現在不餓,對食物也就沒有欲.望。
——她昨天來班裡報道,到現在隻有一個人理她:坐在隔壁一個圓臉的高馬尾小姑娘,問過她的名字。
她這個“外來者”,在班裡格格不入,也沒人稀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