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藜從鼻腔裡舒出一口氣,收回視線,背着書包慢慢走了。
新城區的風景還是好看,就是梧桐樹的葉子都落了也好看。電線杆兒上落了一排的麻雀兒,路兩旁冒着香氣的刀削面和烙餅子,還有耍了一天臉上髒髒卻還樂呵呵地舔着棒棒糖的小孩兒。
距離一中三條街的那個街口,前兩天裝修的一家店,好像終于裝好了。店名還沒挂,看樣子像是名煙名酒的小超市。店主是個豐腴的豔麗女人,躺在門口高大梧桐樹下的躺椅上,閉着眼咂嘴,一邊兒的老式收音機裡在放台歌——
“……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南風吻臉輕輕,星依稀月迷蒙……”
————————————————————————————————————————
晏藜看着眼前那堆狼藉,愣怔了好一會兒——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現在距離評選開始隻剩兩天,她的雕塑好好兒地擺進來,現在卻被摔得稀巴爛,頹在地上,簡直像極了她十七歲以前那段狼狽的人生。
而她甚至連罪魁禍首是誰都不知道。
或者說,讨厭她的人太多,她也不知道有誰會恨她恨到這種地步,恨到要冒着挨校級處分的險,也要摔壞她的作品。
一旁的程圓圓還在訝異又氣憤地嚷:“……這誰幹的?好端端的東西怎麼搞成這樣了,馬上就要開始評選了……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兒地嘛……”
晏藜隻是發怔——
是啊,走的時候還好好兒的。她就是怕雕塑不穩,還特意找了個不容易被碰到的位置,臨走前,還特意看看會不會影響别人的作品。
結果還是被人故意摔壞了。
這麼長時間的努力,真是好容易就付諸東流了。
晏藜蹲下去,撿起地上幹硬的碎塊兒。
程圓圓有點兒擔心她,也跟着蹲下去:“……沒事兒的,咱們粘一粘。然後找老師說,他們肯定會理解你的,你的東西搬進來是好好兒的呀,就算不能完全恢複,那些評委肯定也能看出你的技術……”
不,不成了。她以前也是跟雕塑打過交道的,那些玩兒藝術的人,他們隻看作品。沒人在乎你是摔壞了還是怎樣,他們理解你,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給别人的作品打高分。
更何況——
晏藜看着這一堆裡最下面那些,别的至少摔成塊狀,還有粘連的希望;而這些已經摔成了很細小的碎塊兒,别說粘了,能不能全部撿起來再找到正确的位置都成問題,怎麼粘呢?
程圓圓心裡湧上些奇怪的情緒——
當事人好像還沒她着急,好像地上這一堆不是她的作品一樣,正常女孩兒遇上這種事兒,早就不是哭就是鬧了。這不是一個小時、一天或者一周能做出來的東西啊,那麼久的努力和心血,晏藜卻一聲不吭,隻是蹲着看那些碎塊兒,也不知道是太冷靜、還是吓壞了……
晏藜又擡頭看,教室沒有監控,這年頭兒,監控還不大在學校裡安裝。外頭走廊倒是有,長柱形的厚重物件兒,架的高高的,也看不到這間教室裡。
是揪出幕後黑手,還是做無謂的補救?孰輕孰重,晏藜忽然有些拎不清了。
總之就是,兩個都很麻煩。
或者直接點兒,直接放棄,把這堆破爛,連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統統丢掉。她既不靠這次比賽飛黃騰達,也不靠它一夜暴富,沒必要為了它繼續折騰自己的學習和生活了。
甘心嗎?晏藜問自己。
她的世界裡好像一向都沒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反正總是被老天作弄,沒怎麼順遂過,沒怎麼甘心過。她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腦海中的懷疑對象,孫燕、盧藝,或者她們的某個擁護者,也可能是參加這場比賽的某個參賽者;
她并非睚眦必報的人,但是一想到那些半輩子優越、臨了了還要折騰她的人,有朝一日風風光光地站在領獎台上,拿着她想要的東西閃閃發光。
而她,卻被害得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
憑什麼。
她臉上仍是平靜,心裡卻一片驚濤駭浪。
程圓圓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晏藜,你想怎麼辦啊……要不要,去告訴老師……”
晏藜苦澀地笑笑,把手裡的碎塊兒重新放回去——
“不用了,先擱這兒吧。”
————————————————————————————————————————
晏藜放學後沒和程圓圓一起走。
“我去把我那堆爛攤子收拾一下,弄完了我就走。”晏藜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不太能看得出來難過的樣子。
程圓圓面露難色,“我也去幫你吧,兩個人收拾快點兒。”
晏藜笑着婉拒了,“你前兩天不是說要去新開的那家書店嗎,正好趁這個機會去啊。”
她低着眼簾,洩露出一點兒失落:“圓圓,我……心裡不太舒服,想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