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吹起寒冷的夜風,吹得小内監手裡的宮燈左右搖晃着。徐遺走在蕭程身側,二者一時無話。
蕭程瞧見宮牆下的雪堆,目光閃爍:“我曾在一本關于南趙的地理志上見到描繪廬陵的篇章,稱廬陵山色湖光,四季不同是為一絕;民間煙火,玩意吃食,尤其是燈燭笙歌、徹夜喧天的夜市是為二絕。”
徐遺不知他要說什麼,隻順着往下應:“天子腳下,不免繁華。”
誰知蕭程在心裡狠狠嗤了一聲,隻在天子腳下的繁華又能算什麼呢。他忽然歎了口氣,顯盡遺憾之感:“可惜,從前我隻能靠想象描摹意會,不得有幸親眼為之一觀。”
徐遺明白了這位世子的意思,二話不說應着:“世子想遊觀廬陵,可交由下官安排。”
身側人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那就明日見吧。”
徐遺回到住處時,一進門就看見了冬棗幽怨的神色,他不用問就知道趙眄來了,還是帶着酒來的。
官家在一年前才賜趙眄宮外立府,卻未封王,就連太子都說委屈了他。
徐遺擡眼看了下天色,估摸着時辰,再看坐在那正悠悠地品着酒的趙眄,出言調侃:“看來下官得提醒太子,讓他管管深夜不回府的四皇子了。”
趙眄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自顧喝着,不時吧咂兩口:“這不是還沒恭喜徐學士落得個好差事嘛。”
官家能夠任用徐遺,他心底是高興的,不過這是他們要做的第一步,僅僅隻是第一步,就用了四年。
趙眄此夜前來,目的不是為了賀喜,而是想聊聊關于北真使團的事情,方才宴席上,他對于蕭程的話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
在徐遺輕“嗯”一聲後,莫約過了一會兒,還不見應答。
趙眄見他眉頭緊鎖,心思怕是不知飄到哪去了,問:“盈之?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徐遺在腦海裡反複描摹着蕭程的模樣與聲音,不确定地回答:“我總覺得,這個蕭世子好像在哪見過。”
趙眄伸出手在徐遺眼前揮了揮,立即喊來冬棗:“冬棗,快給你家公子熬碗醒酒湯來!”
“不用了,我沒醉。”他确信自己沒見過蕭程,也覺得是搞混了,可那種眼神,他無法忽略掉。
徐遺暫時撇去蕭程的事,起身走到一副書架前,抽出放在裡面的堪輿圖,平鋪在書案上。
趙眄不明所以,起身問:“你拿這個做什麼?”
“兩國之交,不管真心或是假意,都以利益為上。”邊說着,他伸手指了指虞州三地,這是當年南趙敗于北真後的所割之地,“北真此戰同當年一樣,哪怕傾舉國之力也要保住虞州,甚至不惜受辱送質子過來稱臣,你猜為何?”
趙眄瞄了眼虞州所處的位置,瞬間會意:“兩次和談都是為了虞州,說明虞州對他們來說異常重要,擁有虞州隻有好處而無壞處。”
地圖上的虞州就在背水關的東北方向,相距不遠。那裡有天水河流經,土地也較周邊肥沃,物産豐富,有“小東屏”之稱。
北真要虞州三地,是看中了那裡的農業耕地,能夠自産自足。他們是草原裡的遊牧民族,生存環境大多惡劣,有能夠耕種的土地也因經驗不足和常年遊牧而荒廢。
趙眄不禁歎道:“長遠來看,北真議和得聰明。”
徐遺點點頭表示同意:“現在知道,為什麼北真要學我南趙的禮儀典制了吧。”
這時趙眄出口的語氣帶些憤懑:“虞州百姓可都是我南趙的子民,那些禮義典制隻不過是想穩定局勢而已。今後必定加以布防,要是我們再想打回來,豈會容易。”
“如此一來,即便這次我們赢了,也不能掉以輕心。”
“這一點,我會去找大哥談談。”趙眄話鋒一轉,“典籍的事想必也快結束了,許泰的案子,你想怎麼接着查?”
“啊?”
趙眄無語,扯開嗓子:“冬棗,醒酒湯熬好了沒!”
“他們和京中安靜了這麼多年,如今風頭已過,該有動靜了,先派人盯緊他們吧。”
趙眄再次無語:“交給我來辦,大忙人還是好好陪那位世子吧,還有你這腦子,也得給我歇歇。”
質子府的下人沒有多少,所以每到深夜,整座宅院寂靜得很。正因如此,但凡出現不合時宜的聲音都難逃蕭程的耳朵。
“躲了這麼久了,不累嗎。”蕭程靠着窗沿,屋内沒有點燈,隻有微弱的月光。
他話音剛落,從暗處閃出一個高大的黑影,看不清面容。黑影沒有開口說話,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向窗邊扔來。
蕭程打開信件随意瞄了眼,上面雖寥寥數語,卻令蕭程心下生疑,若是要他做這件事,北真大可在他離開前就明說,何必等到現在暗中派人知會他。
除非,背後那個人并非是聖主皇帝。
“你家主子是誰,我總得知道我在為誰賣命吧。”
黑影避開話頭:“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于是又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蕭程拿出随身攜帶的火折子,點了燈,燒掉了這封信。
天高皇帝遠,要他乖乖照做,似乎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