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元瀚一人一馬奔進舟兒莊已是三天後。
當侍從在殿外通報時,什斡哥就明白有人來質問他了。
“為什麼。”
什斡哥見來人連禮數都抛到腦後,那副急切不顧渾身傷勢的樣子着實惹怒了他,某些傷口還未好全,經過一番折騰又滲出血來。
“不是讓你好好養傷嗎,瞎跑什麼。”
元真不依不饒:“為什麼非得是他。”
什斡哥念他傷勢重,頭腦還不清醒,解釋道:“隻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元真毫不客氣地戳開了什斡哥的真實想法:“你查過,也知道蕭氏隻剩他一個人,選了他才能避免北真内部再次動蕩,不是嗎?”
元真身邊私留了一位南趙人的流言傳遍整個朝廷,有不少人來他耳邊嚼舌根子,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料想他的好伴讀、好将軍、好文德是這樣看待他的。
“蕭氏于你元家有恩,所以你想要保他,我若是不顧及你的面子,他豈能活到現在!”
“興延,我沒求過你什麼……”
興延,什斡哥忽然心頭一軟,這是祖父給他取的小字,自登基以來,就不曾聽見元真這麼叫他了。
“你自去問他吧。”說完,什斡哥轉身離開了大殿。
許雲程改了名換了姓,搖身一變成為聖主皇帝的義弟——蕭程。他在心裡一遍遍描摹這個名字,顯然還需要些時間去适應它。
“阿程。”
許雲程轉過身,見元真和元瀚一前一後在院門口站着。他見兩個人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回來,牽挂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隻是不解、憂慮和震驚、不舍的兩道眼神朝他射過來,肚子裡有許多想說的話突然就梗在喉間,說不出來了。
所幸趁今晚夜色不錯,天上繁星密布,他自顧支起爐子,燒上柴火,三人來個圍爐夜話吧` 。
“為什麼。”元真又問了一遍。
許雲程輕輕摩挲着玉佩,臉上笑意溫暖,聲音柔緩:“許程不是我的真名,中間還少了個雲字,這是我娘給我取的,她想我像天上的雲一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可是要讓她失望了。”
“你問過我為什麼會出現在渭川谷,其實我是被流放的,中途逃了。父親遭人所害,死于非命,至今真相不明,所以我必須回去為他讨個公道,我需要質子的身份。”
“那你可知質子所處的危局……”
“我知道,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但是……”許雲程看向元真,露出一個慘然的笑,“但是我别無他法。”
元瀚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想極力消化剛才的信息,可是燒得正旺的爐火劈裡啪啦的聲音吵得他思緒紛亂。
元真有些失落:“所以,你在求我教你武藝的時候,你就已經想好了要離開?”
許雲程從懷裡摸出一枚箭矢,舉着它說道:“你不是也給我這個嗎,你怕此戰萬一有什麼不測,讓我可以借助元氏的力量離開北真。”
元真點點頭。
“元大哥,謝謝你。”許雲程聞見身側傳來動靜,他趕在元瀚說話前開了口,“也謝謝你,從我流亡異地開始,是你們讓我重新有了家的感覺,我會将這份恩情記在心裡,永生不忘。”
許雲程的聲音越是坦然平緩,元真的内心就越是糾結和不是滋味。
“北真當年内鬥,蕭氏被牽連滅族,元氏當時自身難保,無法出兵援救,隻能暗中保下幾人,這其中應該就有你的母親和你外祖。你……不恨嗎?”
元瀚瞪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怎麼将軍也把這個說出來了,大可寫在書信裡交給阿程,這麼明晃晃地說出來,要是被人聽見可還得了。
許雲程知道元真話有所指,清醒地搖搖頭:“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沒有任何感覺。我隻能恨現在的事,我恨任由蛀蟲漫生的南趙朝廷,我恨明知真相卻助纣為虐的小人,我恨他們貪髒枉法、草菅人命……”
元真知他下定決心,沒有回轉的餘地,歎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勸你了。”
後日許雲程帶着北真使團動身去了南趙,什斡哥領着一衆朝臣在開皇殿為他送行,直到使團出了舟兒莊再不見蹤影時,元真與什斡哥沒有說過一句話,就連眼神交流都不曾有過,這對僵持不下的君臣有意在避開這件事。
那日他們二人的争論一字不落地傳入遼王府裡。
既已發生,就不可能風過無痕。
“元大哥,原諒我有些話隻能以書信的方式告訴你。這輩子能讓我叫一聲大哥的,何方是一個,你也是一個。我從前是讨厭你,不相信你,但是後來,我發現你隻是一個不願表達的人,其實你人很好。你處處為我着想,甚至背上私藏南趙人的流言,是我連累了你。
你放心,我騎射、拳法學得很好,槍法日後也不會落下,你不用為我擔心。還有啊,你别總是想着為别人,多照顧自己,否則會吃虧的。”
“元大廚,希望再見面的時候,你的廚藝能有些長進,調料該放就得放,可以多放,但不能不放。你雖然看起來兇點,又不太會說話,卻是個熱心腸,帶我獵物、做我陪練,這些事我都記得。要多讀些書,别犯懶,騎術可不能被我超過了。等我回來的時候,咱倆再比試一場。
還有啊,你做的面餅很好吃,我會想你們的。”
元瀚手捧着許雲程留下的信後,跑到元真的房裡大哭了一場,還帶着哭腔說,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