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乘船沿着奔流不息的涑水河溯遊北上,雪塵迎面,一點綠意不見,但能聽得一曲如春風掃雪、世間風物草長莺飛的弦歌。
有一女子盛裝坐在雪中石上,手彈琵琶,眼中雖有淚,可嘴角的笑意融在了歌聲裡。
一曲終了,她斟滿酒放在張熙岱的墓前,自己再痛飲另一杯。
“張知縣,你的詩稿世人都看見了,淨溪感激不盡。”她又斟滿酒杯,傾倒在地上,留下痕迹,望天而哭,“父親母親,我們等到了,我們是清白的。”
昔娘子仍是昔娘子,不過,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沈淨溪。
再往南的定溪竟也下起了雪,雪珠夾雜着小雨落了下來,徐遺呵出熱氣靜聽着寇如山自述。
寇如山:“我本以為自己寒窗苦讀十二載能夠考中,可放榜時沒有看見自己的名字,但也認了命,隻覺讀的書不夠多,再考幾次就是。可是……”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不僅考中了,還高居甲榜。隻是現在才知本應是他的名次與官職,早就成了小人之間的交易。
當年他心灰意冷的别了廬陵還鄉,成日待在屋裡與筆墨相伴,平時的詩會宴集統統回絕了。
家鄉學塾的先生憐他實在用功,但還要這麼憋三年,恐把人憋壞,則寫了舉薦信至定溪府學,再由府學出面舉薦給定溪府衙,才做得了主簿。
這時王識将通判做得是風生水起,定溪大小宴會總有他的身影,無論是官職在身的人家還是從商的富戶都打通了他的關系。
從此,王家在定溪徹底跻身權勢之中,跟他們做生意的也能分得一杯羹。
王識嘗到買官後帶來的甜頭,對于公務棄之度外,卻在尋歡作樂上頗有心得。
判錯事了寇如山來擦屁股,不願來府衙當班寇如山來代替,累活跑腿的事悉數丢給寇如山,覺得寫公文太累也由寇如山代勞。
而好處,他哪裡舍得給人好處呢。
寇如山雖有怨言,為不負信任他的人,将這些苦吞進肚裡,從不和人提起。
定溪的百姓見此不曾糊塗,心中萬分清楚是誰事事為他們親力親為,操勞奔波,寇如山是他們口中當之無愧的好官。
而王識,大老粗的酒肉草包一個。
然而在權勢之下,有誰會聽這些真話。
就在買官案爆發前幾日,王識的真面目終被戳破于人前。
酒樓廂房裡,王識正與一男子推杯換盞,桌上的木盒裡裝滿了錢鈔。
男子拍拍這個木盒,殷勤恭維:“王通判,這件事就勞您受累了,這些隻是小小敬意,事成之後還有更多的孝敬。”
王識的手伸進木盒裡數了數錢鈔數量,肥實的臉上堆笑,卻表現得很為難:“你差點鬧出了人命,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男子連忙認錯:“是是是,所以才來求您的,滿定溪也就隻有您有這個能力。我保證,之後我們幾家商戶唯王家馬首是瞻,聽憑王通判的差遣。”
王識滿意答應:“行吧,本官可以為你走一趟。”
男子高興得趕緊為王識斟酒:“這可是今年新出的佳釀,通判嘗嘗。”随即轉頭向門口喊道,“小二,再上兩壺好酒來!”
“嘭!”
房門猛地摔打開,來的人不是跑堂小二,而是寇如山。
他正為王識與這位男子交談的事而來,不料聽到了一場肮髒的交易。
男子明顯被吓到,手裡的酒壺脫手灑了一桌酒水,而王識看着寇如山憤憤不平的模樣隻心虛一瞬。
寇如山大步向前,吃驚地盯着那個木盒,質問王識:“王通判,在你眼裡一條人命,一個公道是能随便拿錢買的嗎?”
王識重重放下酒杯:“寇如山,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本官如何做自有本官的道理,少來多管閑事。”
寇如山:“多管閑事?你身為一府通判,卻與案犯勾結,這是何道理!”
男子插嘴:“你可不要亂說話,什麼勾結!”
王識醉意上來,趁着酒氣嘴一快,什麼都說了:“本官說的話就是道理,寇如山,你别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初要不是本官大發善心,這會你還不知道在哪讀書放牛呢,哪來機會做了主簿!”
寇如山皺眉:“明明是府學的先生舉薦,與你何幹。”
“是舉薦不假……可沒本官同意,你覺得那群臭讀書的酸腐秀才說的話能做得什麼數?”王識撐着搖晃的身子站起來,倒了杯酒在對方面前晃了晃,再一口飲盡,“實話告訴你吧,就是這些你瞧不上的錢讓你的名次和官職都到了我的嘴裡來。”
王識說得驕傲自滿,在他眼裡這世上就沒有錢辦不到的事,得不到的可以用錢買,出了事也可以用錢來擺平。
所以,王識根本不是膽小如鼠,而是有恃無恐。
寇如山身子一僵,極力消化剛才聽到的話,總算反應過來,揪着王識的衣領怒道:“是你,是你頂了我的科考名次,霸占了我的官職?”
王識輕蔑地看着他:“是又怎麼樣,有本事你一紙狀書告到廬陵去,我還怕你不成?”
寇如山怒紅了眼,可當下除了想把王6識打一頓解氣,也做不出什麼。他奮力一推,把王識推倒在地,又看向那位男子,那位男子怕得把錢拿走後溜之大吉了。
寇如山無力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漸漸下大的雪,對徐遺說:“那天回來後,我就辭官還想再考,也想将王識的事呈上去,但最後放棄了。”
徐遺理解:“你是覺得他能買到官職,朝中定是有人助他,你怕自己一紙訴狀告上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是,所以我想走的,後來那些鄉親們知道了這事後找王識鬧了起來,結果……都是我連累了他們。”
徐遺拿出寇如山的辭官文書:“這份文書你收好了,不做官的人不該是你。”